013 误放牛仙元

这个被左北泉叫做牛营长的人，名字叫牛仙元，左北泉认识。他是黄山铺乡葛子村人，曾经考入国民**军校洛阳分校学习。当时，他去洛阳学习时，国民党沂水县县长张里元还专门给他摆过送行酒，左北泉就是其中的陪客之一。后来，牛仙元毕业后就去聊城投奔了沂水老乡郑佐衡，听说当了营长。郑佐衡是沂水镇北关街人，沂水县著名同盟会员郑瑞麟先生的次子。1932年5月到1933年11月，著名爱国将领范筑先将军在沂水县任县长时，郑佐衡任县政府教育科长，是范筑先将军的得力助手。后来，范筑先将军升任山东省第六区行政督察专员时，专门点了郑佐衡先生一同前往聊城赴任。去年冬天，日军两个联队进犯聊城，年过花甲的范筑先将军率部死战，终因寡不敌众，以身殉国，时任聊城县长的郑佐衡先生也在突围中英勇牺牲。聊城一战，可谓青史彪炳，气壮山河，范筑先将军的守城部队也绝大多数血洒战场，听说只有极少数人突围成功后转入深山坚持游击战争。但身为一营之长的牛仙元却如何回到了沂水老家，就让人无从得知了。

这，也正是左北泉在看到牛仙元时感到吃惊和纳闷的原因。

“左老弟，原来是你的人啊！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牛仙元哈哈笑着，冲左北泉抱了抱拳。

左北泉微微一笑：“牛营长，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你！”

“左老弟，幸亏是你来得及时！要是你再晚来一步，我这颗脑袋，可就叫你的小兄弟给端了窝了！惭愧！惭愧！”牛仙元继续打着哈哈说。

“这都是误会。“左北泉说着，把枪收了起来：“牛营长，你咋会在这儿？聊城那边……”

“唉，一言难尽啊！”牛仙元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聊城一战，范老将军、郑县长先后遇难，我的部队也被打散了。没办法，这不，我只好和我的卫兵偷偷跑回老家来了。”牛仙元说着，指了指王富胜。

“听说，也有些部队突了出来，到山里去打游击了，你没去找一找？”左北泉问。

牛仙元脸上一愣，继而一笑道：“找了，当然去找了！可是，聊城四周那么多山，也不知道咱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兄弟腿都窜细了，还是没有找到！”牛仙元说着，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会吧！俺看你是没打心去找！要是你真打心去找，没准现在早找到了！”不知什么时候，鬼脸货郎已经爬上山来，他看着牛仙元，不动声色地慢慢悠悠插了一句，“可是，你这往回一跑，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牛仙元看着鬼脸货郎，先是一惊，然后又看着左北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

“货郎，牛营长是咱的友军，也是抗战军人，你不兴这样说话！”左北泉对着鬼脸货郎说道，然后又转头看着牛仙元：“牛营长，既然已经回来了，不知做啥打算啊？”

牛仙元头一仰，哈哈一笑，拍着胸膛说：“兄弟身为党国军人，当然是要投身报国，不成功、便成仁了！”

左北泉点了点头：“牛营长有这想法，兄弟很为你高兴！只是，不知牛营长下一部如何做呢？”

牛仙元回答道：“这不，兄弟想去投奔田司令，没想到，刚走到这里，就差点着了你们兄弟的道儿，哈哈哈……”

左北泉疑惑地看着牛仙元：“牛营长，你说的田司令是……？”

“你知道的，就是田正中田司令啊！”牛仙元说。

“他？”左北泉惊叫道。

牛仙元点了点头：“是啊，兄弟正想去投奔他！”

牛仙元所说的田正中田司令，左北泉也同样认识。他是沂水镇湖埠西村人，此时正担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第五纵队二十一梯队司令。过去，他回乡探亲的时候，左北泉曾经在县政府里和他打过交道。此人脾气暴烈，刚直不阿，是一个坚决抗日的国民党将官。

“牛营长，你既然有心抗日，咱这沂水就有很多抗日队伍，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跑这么远的路去找田司令呢？”左北泉说。他知道，此时田正中的二十一梯队正在莱芜、新泰一带和日军周旋，若是步行去找，路途可是不近。

牛仙元笑着摇了摇头：“左老弟，不瞒你说，咱这沂水虽然也有不少抗日武装，但在兄弟眼里，不是乌合之众、就是些山野刁民在胡闹，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兄弟我虽然不才，大小也是一个国军营长，怎能去和这些人一块瞎闹腾呢？”

左北泉听了这话，眉头不由一皱。他本要说点什么，想了想却又没说。此时，国共已经形成抗日统一战线，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牛仙元虽然话说得难听了一点，但却没有必要因此而起**。为这，左北泉心头虽然不快，但脸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事实是，此时的国民党正规军中，的确有很多人对**的泥腿子武装很瞧不上眼，牛仙元作为一个国民党正规军校出身的军官，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丝毫也不足为奇。

当然，最重要的是，牛仙元要去投靠的那个田正中，的确是国军中一个真心抗日的将官，他的事情沂水县人都有耳闻。左北泉想，牛仙元只要真是去打鬼子，投靠谁都不打紧，虽然刚才他心里还闪过了一个念头，想把他拉到自己所在的“共”字头这一边。

“左老弟，守着真人不说假话，兄弟之所以一心要去投奔田司令，当然也是存了一点小心眼。田司令是咱沂水人，过去又都相识，万一有点啥事，也好照应照应，你说是吧？左老弟？”

左北泉点了点头，此刻他已经不想就这个话题再和牛仙元继续纠缠下去。可是，牛仙元却偏偏似乎意犹未尽，他看了看鬼脸货郎几个人，探头靠近左北泉，悄声说：“左老弟，听说你参加了这个？”牛仙元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八”的字样。

左北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牛仙元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左老弟，你的能耐兄弟知道，不是兄弟说你，跟着他们瞎混个啥劲？破刀土枪的，白白混瞎了你一身本事！不如，你干脆和兄弟我一道去投奔田司令，兄弟给你打包票，至少也给你个连长干干！”

左北泉笑了笑。心里虽然有些憋气，却只能忍着。他摇摇头说：“牛营长，在俺眼里，只要是抗日打鬼子的，啥都一样！至于哪个好哪个坏，哪个强哪个弱，也未必就是一锤子买卖！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咱老百姓烙烧饼，也还有个正反面呢，你说呢？”

牛仙元听了这话，明显感受到了左北泉话中绵里藏针的意味，他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叹口气说：“既然左老弟你这么说，兄弟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俗话说得好，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嘛！左老弟，你我都还得赶路，咱们今天就到此打住，你看如何？”

左北泉点点头：“也好！”

牛仙元转过身来，看着刚才那个打赢了王富胜的小毛孩子，笑笑说：“小兄弟，我的枪，你该还给我了吧？”

这时候，左北泉才有机会认真细看起那个小毛孩子来。只见他平头短发，黑面圆脸，长得十分精神。他拿出牛仙元的手枪，眯起一只眼对着远处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然后收回枪，转头看着牛仙元说：“牛大营长，这枪可是俺赢来的，你说要就要啊？”

牛仙元一愣，转头看着左北泉，眼里的求助之意不言自明。

左北泉本来还想看看这个小毛孩子如何难为牛仙元，但挨不住牛仙元求助的眼神，又想想牛仙元毕竟是去参加抗日队伍，于是就走了过来：“小兄弟，俺给牛营长求个情，你把枪还给他，成不成？”

小毛孩子还没说话，牛仙元倒是一愣。他原本以为，这个拳脚利索的小毛孩子，肯定是和左北泉一伙的！没想到，左北泉竟也和他不认识！那他到底是啥来头？牛仙元有些疑惑了。

小毛孩子看了看左北泉，点头一笑：“既然你摘星手开口说话了，俺就大人大量，给你一个面子！好吧，俺就把枪还给他！”说着，抬手刚要把枪扔给牛仙元，忽然又转回头，看着左北泉说：“咱可说好，还枪不难，但你得记着，俺这儿把枪一还，你可就欠了俺一个……一个……脑袋那样大的人情了！”

左北泉一怔：“脑袋那样大的人情？那是多大的人情？”

小毛孩子正儿八经点点头，一板一眼说道：“脑袋那样大的人情，就是像脑袋那么大的一个人情啊！”说完，似乎自己感觉也没说清楚，想了想，干脆一摇头说：“算了，总之就是脑袋那么大的一个人情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说着，抬手一扔，把枪扔给了牛仙元。

左北泉看着这个小毛孩子，心中又惊奇又好笑。惊奇的是，这个小毛孩子看上去年龄并不大，顶多也就和长腿子差不多，却竟然知道自己摘星手的绰号，看来是非同小可！好笑的是，他说话行事虽然处处模仿大人的语气，但却仍是不免孩子气十足，让人忍禁不住。

此时，牛仙元收了自己的枪，对着左北泉双手一抱拳：“左老弟，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说不定啥时候咱们又会打交道！今日兄弟还有远路要走，就此告辞！”

左北泉一点头，淡淡说了一句：“牛营长走好！”

牛仙元从地上背起自己的包袱，然后招呼王富胜下山。那王富胜被小毛孩子接连踢中了脸和下巴，又跌去了两颗门牙，此刻半张脸早已肿得像个青紫方瓜。他一边走一边揉着下巴，不时地吐出一口血水。在走过小毛孩子身边的时候，他怨毒地看了小毛孩子一眼，同时嘴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小毛孩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着他的背影伸了伸舌头，异常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左北泉就这样看着牛仙元和王富胜走下了山去。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放走牛仙元，竟然会成为他一生中不可饶恕的一个错误！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牛仙元其实是聊城战场上的一个逃兵！在日军攻打聊城时，他临阵脱逃，带着搜刮来的金银钱财，和卫兵王复胜一起偷偷潜回了沂水。今天，他身上背的包袱里，正是他逃走时带回来的那些金银财宝。

更让左北泉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半后，就是这个牛仙元，竟然设计谋杀了二十一梯队司令田正中，带着二十多人枪返回沂水，被沂水城的日本鬼子任命为保安大队长，后又任命为沂水县长，成为沂水县境内最大的汉奸头子，作恶累累。为了消灭左北泉他们这个麻雀短枪班，牛仙元和沂水城的日军“红部”狼狈为奸，用尽各种手段，和短枪班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剿杀战。直到日军投降以前，牛仙元一直是短枪班最凶残、也是最强有力的对手。

牛仙元和王富胜走后，鬼脸货郎看着左北泉摇了摇头，不无担忧地说：“大当家的，我咋感觉，这个牛仙元不是个好东西啊！保不准，以后会是个祸害！”

左北泉点了点头：“我也有这感觉，但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他又是去投奔田正中，咱也不好和他闹翻！”

鬼脸货郎没有吱声。

这时候，长腿子来到小毛孩子身边，讨好地说：“小兄弟，俺的短枪也该还给俺了吧？”

小毛孩子拔出枪来，爽快地说：“俺说过，只要俺赢了那个大狗熊，就叫他把枪还给你！俺说话算话！”

长腿子连忙说：“谢谢小兄弟！”说着，伸手就要接枪。但小毛孩子却突然一扬胳膊，倏地把枪举过头顶，紧盯着长腿子说：“你急啥？俺还有话没说完呢！”

长腿子一愣：“你还要说啥？”

小毛孩子嘿嘿一笑：“你听清了，俺是说叫那个大狗熊把枪还给你，可没说是俺把枪还给你！”

长腿子一听，顿时傻了眼，眼睛盯着小毛孩子，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啥意思嘛？”

小毛孩子一咬嘴唇，对着长腿子鬼鬼一笑：“啥意思？简单！俺让你去把那个大狗熊给俺追回来！”

“啊？！”长腿子嘴巴一张，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