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黎明枪声

桑桑的日子的确很难过。自从她手上的伤口愈合后，田小德已经不止一次地向她提出要求，让她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尽到她做人媳妇的本分。

说穿了，田小德就是想要桑桑从身体上证明，她已经是他的媳妇。

这天晚上，田小德又一次向桑桑提出了这个问题。

“桑桑，自从俺向你求亲以来，你所要求的事情，俺可是一星半点也没欠你，足斤足两都给你办了。一，你不让俺过问你的事，俺从来没问过；二，你不让俺管束你的事，俺从来没管过；三，你往俺要啥，俺全都给了!现在，咱丁是丁、卯是卯，你已经成了俺的媳妇，却仍然让俺夜夜靠边站，这样熬靠俺，你自己心里就过得去？”田小德看着桑桑，问。

桑桑无言以对。她知道，田小德说的都是实情，目前为止，他的确做到了他答应做到的一切事情。可是，不管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汉奸呀！自己一个黄花闺女的大好身子，怎么可能交给一个汉奸呢？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嘛！

若是依着桑桑以前的脾气，田小德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要是不破口大骂他一顿，甚至劈手给他两个嘴巴子才怪。问题是，现在她不但不能骂他、打他，而且还得设法抚慰他。不管怎么说，她名义上已经是他的媳妇，尤其是，她是带着使命嫁给他的，抗日武装急需的武器弹药、鬼子据点的重要情报、以及那些被抓在牢房里需要解救的地下党员，等等，这一切干系都在这个汉奸田小德身上，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呈一时之快，坏了组织上交给她的大事啊。要是那样，一旦把他逼急了，做出对自己、对组织不利的事情，那她违背自己的心愿嫁给他，就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也毫无意义可言了。

不过，虽然不能骂他、打他，桑桑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名符其实地成为他的老婆，在她内心深处，还始终潜伏着一丝难以言传的梦想。

“小德，你别难为俺。要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你要懂得女人的心思才行。”桑桑说。

田小德一笑，看着桑桑：“女人还能有啥心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了俺，就跟着俺穿衣吃饭，给俺生孩子、跟俺过日子罢了，还想咋的？”

桑桑摇了摇头：“你把女人看简单了！”

田小德皱皱眉，一脸的不解：“看简单了？”

桑桑点点头，然后仰起头来，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说：“这女人啊，其实讲的就是一颗心。她要有心给你，不用你要，她也会捧给你；她要无心给你，你就是强要了去，那也是强扭的瓜，吃不出个好滋味来！”

田小德点点头，苦笑道：“你这话俺懂，无非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俺是个大男人，总不能眼睁睁瞅着自己的俊媳妇，却连碰也不能碰吧？”说着，田小德站了起来。

“你要干啥？”桑桑看着他问。

田小德看着桑桑，往前走了一步：“俺想，做一回男人想做的事！”

听了田小德的话，桑桑心里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着田小德，突然冷冷一笑，站起来，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前的小红肚兜来：“你做吧，俺桑桑从来说话算话，你做了这一次，就再没第二次了！”

田小德一愣：“你啥意思？”

桑桑又是冷冷一笑：“你要是想硬来，俺挡不住，但俺可以告诉你，这件事只有两个结果，一，是俺死……”

田小德看着桑桑：“那，二呢？”

桑桑抬起头来，看着屋顶，淡淡道：“你死！”

田小德看着桑桑，犹豫了好半天，突然伸手摘下大檐帽，颓然地坐了下来：“你这哪里是给俺当媳妇？分明就是拿俺当青蛙煮哩！”

桑桑叹了一口气，看着田小德说：“小德，你要真是个男人，就去多做些男人的事给俺看看！别老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小九九上！”

田小德想了想，突然站起来，说：“也罢，俺知道，你虽然嫁给了俺，心里却对俺一千个瞧不起！这倒也好，人活一辈子，无非就是一句话：人心换人心！老天既然让俺站着撒尿，俺倒要看看，俺田小德这辈子娶了你，能不能换来你的真心待俺！”说着，戴好自己的帽子，整整衣领，拔腿待要出去，却又回过头来看着桑桑，问：“说吧，你娘家人，还想要点啥？”

桑桑看着田小德，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要是能行，就弄点梢瓜吧。”

田小德想了想，点点头，说：“俺试试，这些天风声很紧，铃木中队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很多事都比以前管得严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桑桑看着田小德的背影，心里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想想田小德刚才的举动，他要是硬来，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这样一想，心里就禁不住有些后怕。如今看着田小德走出去，心绪却又变得复杂起来。她知道，田小德为她做的这些事情，虽然只是出于对她的私情，却都担着随时掉头的风险。就在前几天，田小德偷偷放走了两名被捕的地下党员，差一点被卜蓝珠发现。现在，她又让他去弄梢瓜，恐怕也要冒一番风险才行。要知道，这些被称为“梢瓜”的木柄手榴弹，虽然只是汉奸队伍才使用的武器，但却全都是日本鬼子购置来的，同样查得很紧。尤其是，她听田小德说，那个副队长卜蓝珠，这些日子似乎有意无意总在监视他。

设身处地地想，田小德这个汉奸队长，也真是当的不容易。

可是，桑桑转念一想，既然要打鬼子，有些事也就不能顾忌太多了。田小德冒点风险算什么，抗日队伍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把命都豁出去了呢。不管咋样，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在的抗日队伍，老是赤手空拳去面对鬼子的刺刀啊！

想到这里，桑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初春的阳光暖暖地透进窗子，明亮中似乎有着某些**。桑桑来到屋门口，望着阳光照射下轮廓清晰的远山，不由得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她**右手小拇指根部那个圆鼓鼓的断茬，脑子里很快就冒出了左北泉那张熟悉的面孔，压都压不住。

北泉哥……桑桑在心里轻轻呼喊着。

此刻，左北泉却很难拿出心思去想桑桑了。这几天，为了确保会议万无一失，他的短枪班和敌工部的人，正以高家庄子为中心，分头向周边地带实施辐射侦查，严密搜索汉奸和鬼子的踪迹，忙得脚不沾地。

1940年3月22日，**明媚，阳光朗朗，沂水县临时参议会成立大会，在高家庄子村的一个打麦场上隆重举行，与会人员群情激昂，一致通过了罢免国民党沂水县县长刘瘦岑的提案，推选沂水县早期著名**员、爱国人士邵德孚为沂水县临时参议会议长，王汉卿、李贯一为副议长，推选原北沂蒙办事处主任江海涛为抗日**政府沂水县县长。至此，历时半年多的南、北沂蒙办事处正式取消，郭春林也由原来的北沂蒙办事处公安科科长，改任为抗日**政府沂水县公安局局长，局内设侦察、执行、审讯三科，共３０人。麻雀短枪班作为公安局的秘密武装，仍然由郭春林局长直接指挥，对外秘而不宣。

会议顺利结束，左北泉和王建民等人却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还有许多与会人员仍然住在高家庄子，要等明天才能撤离。这些人一天不撤，左北泉和王建民等人的安全保卫工作就一天也不能结束。

这天晚上，左北泉和王建民查夜回来后，王建民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米和一瓶酒，对左北泉说：“老左啊，明天开会的人就走了，估计问题不大了，咱们喝两口！”

左北泉笑了笑，摇摇头：“不好说，就咱俩这差事，那可一点也不敢大意。”

王建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独自喝起酒来，后来看看左北泉坚持不喝，也就意兴阑珊，草草收了起来。

拂晓时分，左北泉伸脚把王建民蹬醒了：“建民，咱出去转转吧，日本鬼子可就喜欢这个时候偷袭，要是真有啥事，那可就糟了！” 这些日子，因为床窄，左北泉一直和王建民通着腿儿睡觉。

王建民双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打个哈欠说：“不会吧，昨天咱们都转出去了五、六十里地，连个鬼子影也没见，还能说来就来？”

“不管咋样，咱还是小心点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左北泉说。

王建民点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穿鞋一边说：“老左啊，现在要是谁能让俺睡个囫囵觉，就是给俺一万个金元宝，俺也不换！”

左北泉笑了笑，没吱声。

屋外的空气仍然凉意透骨，高家庄子在黎明前的黑夜中一片宁静。左北泉和王建民出了屋，沿着村中的大街一直向东北走去。这个方向，正对着沂水城，那是沂水县驻扎鬼子最多的地方，这些天来一直是左北泉和王建民重点监控的方向。

两人出了村子，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忽然间，就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迎面传来，紧接着，就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急速地向前跑来。左北泉和王建民连忙迎上去，却是敌工部安置在村外的哨兵战士。只见他一边指着身后，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那边山洼里……来了鬼子……”

王建民看着那个战士，疑惑地问：“你没弄错吧？天还这么黑，你咋就知道那是鬼子？”

“俺没看错……”，哨兵气喘吁吁地说，“他们头里有人打着马灯，俺看清了，他们头戴大铁锅子，脚穿大皮鞋，有的还骑着大洋马！”左北泉一听，立即判断那的确是鬼子无疑，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昨天，他和短枪班的人还搜索过这个方向，走出了好几十里地，也没见一个鬼子的踪影，这些鬼子，怎么说冒就冒出来了呢？

左北泉哪里知道，这是沂水城的鬼子精心设计的连夜偷袭计划，虽然左北泉和王建民他们一直在高家庄子周边巡查很严，但毕竟山多人少，还是有敌人的便衣队潜入进来，不但随时向沂水城的鬼子通风报信，而且还探明了通往高家庄子的道路。

当下，左北泉也来不及多想，对王建民说：“王干事，你快回村去组织会议代表和群众转移，我去看看详细情况！”

王建民却摇了摇头：“现在情况不明，我还是有点怀疑，不如先和你一起过去看看，弄清情况再说！”见左北泉没有点头，又说：“要是万一搞错了，弄成一场虚惊，咱可就不好下台了！”

左北泉刚想说点什么，这时候，黑小子早起跑步跑到了这里。左北泉顿时大喜，连忙命令黑小子和那个哨兵回村报告情况，让会议代表和村里群众做好准备，一旦落实了敌情，也好随时转移。

黑小子点点头，和那个敌工部的哨兵一溜烟地去了。

二人走后，左北泉和王建民连忙向哨兵所说的地方悄悄摸了过去。

这时，天色已经微明。在村外的一面小山坡上，左北泉和王建民很快看到了哨兵所说的那些人。果然是些日本鬼子，刺刀明晃晃的，加上前面引路的便衣汉奸，竟有七、八十人之多。

“建民，这下是鬼子无疑了！咱快回村，组织会议代表转移要紧！”左北泉说。

两人连忙返身往高家庄子急奔。

左北泉和王建民跑进高家庄子的时候，这个刚刚还寂然无声的小村庄，此刻却早已乱腾起来了，很多老百姓正在满街狂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左北泉好歹拽住一个老乡，一问，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原来，鬼子是分三路杀来的，除了东北方向上左北泉和王建民看到的那一路，村南、村北此时都已发现了鬼子。左北泉和王建民心下大惊，正要分头去找那些会议代表，就听村南叭勾一声，突然响了一枪。

难道，鬼子这么快就进村了？左北泉和王建民正疑惑间，就见长腿子挺着短枪跑过来了。左北泉连忙问：“长腿子，开会的人咋样了？”

长腿子说：“放心吧，当家的，他们已经换上老百姓的衣服，从敌人的间隙中跑出去了！”

左北泉一听，心里顿时一松：“咱们的人呢？”

“正在村里待命。大家让我来问问你，咱们现在咋办?”长腿子问。

左北泉一挥手，说：“快去掩护群众转移！我到南边去看看！”

长腿子点点头，转身跑了。

这时候，王建民朝着长腿子追了几步，问道：“我的人呢？你知道我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吗？”

长腿子回头答道：“你的人都和开会的人一起出去了！”

王建民顿时停住了脚步。左北泉看着王建民说：“王干事，要不，你去找你的人吧，我自己去南边看看。”

王建民却摇了摇头：“反正我的人都出去了，我和你一块去！”

左北泉点点头，两人一块向村南跑去。他俩刚穿过一个长长的巷子，一拐弯，就和敌人的便衣队几乎面对面撞在了一起。左北泉和王建民举枪就打，一连撂倒了几个汉奸。就在这时，一队鬼子兵被枪声引了过来，一边冲锋，一边开枪，子弹从二人的身边嗖嗖穿过，直打得墙上泥土纷飞。左北泉一看，在这巷子里危险太大，连忙对着王建民喊道：“王干事，快撤！”

两人一边打，一边撤，刚刚摆脱这股鬼子，就见一群老百姓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奔命一般从北边涌了过来。一看这种情形，左北泉顿时明白，北边肯定也有鬼子了，这些人就是被鬼子给堵回来的。果然，就听高家庄子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枪声大作，人声喧嚣，只有向西一个方向上，还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乡亲们，大家千万不要乱，赶快向西撤！”左北泉大声喊道。

那些老百姓顿时转过头来，拼命向西跑去。

左北泉和王建民跟在这群老百姓后面，一边指挥人们向西撤，一边不停地回头观察着敌情。这时候，村里好几个地方已经腾空窜起了火焰。滚滚黑烟中，烈火把高家庄子照得一片通红。

看样子，鬼子已经进村了。

左北泉和王建民紧紧跟在那群西撤的老百姓后面，一路来到了村西路口。跑在头里的群众刚要往西边的山里跑，就见路口两侧的山坡上，突然吐出了两条火舌。伴随着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就见那些冲在最前头的老百姓纷纷中弹。有的一头栽倒，再不动弹，有的却在血泊中一边呼号，一边痛苦地扭滚着身体，还有的，终于挣扎着站起来，却立刻又被扑过来的机枪子弹打得前后摇晃，软软地仆倒在地……

鬼子的机枪封锁了向西的出口……

左北泉一看这种情形，连忙大声喊道：“乡亲们，快回来！趁着鬼子还没把村子包严，大家赶快找空挡钻出去！”

那些冲在后头的群众此时已经掉转头，哭喊着跑了回来。这时候，封锁路口的鬼子一看群众往回跑，顿时冲下山坡，紧紧追了上来。枪声中，子弹从人们的头顶嗖嗖飞过，不时就有群众中弹倒下。左北泉一边大声呼喊着群众撤退，一边对王建民说：“王干事，咱得挡鬼子一阵，要不，这些老百姓可就遭大殃了！”

王建民点点头，大声说：“好，大不了咱和小鬼子拼个鱼死网破！”

这样说着，两人立即各自傍了墙角，待群众跑完以后，立即对着哇哇追来的鬼子开了枪。只这一打，这股敌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冲击也被延缓下来。就这缓了一缓的空儿，那些群众早已四散分开，跑得不见影了。

一见群众从鬼子的枪口下走脱，左北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了给群众赢得一点时间，他和王建民一边打一边撤，紧紧地牵着这股鬼子。可是，激烈的枪声中，那些进村的鬼子纷纷向这里聚拢过来。左北泉和王建民左冲右突，最后还是被敌人赶进了一个死胡同。看看已经无路可退，情急之下，他俩只好扒住墙头，翻身跳进了身旁的一处民房。霎那间，尾随而至的鬼子、汉奸，立刻把这所民房重重包围了起来。

左北泉和王建民身陷重围，处境极其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