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营啸（二）

随着楚奇来到前营，中军大帐外已然戒备森严，护军齐整地排列两旁，一名校尉见到楚奇过来，连忙迎上去，向他报告着：“将军，**派的人正在里面等候！”

“知道了！”楚奇应了一声，大步地走了进去。

我正准备跟着他走进去，却被阿福拉住了，他告诉着我：“没有将军的命令，我们这些人是不能随意进中军的！”

我有些脸红，以我们这种只是一名士卒的身份，当然不能进入军政要地，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当下我止住了脚步，与阿福分列在中军大帐门口的两边，同时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里面人的说话声。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对于耳聪目明的我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原来是大宝兄弟过来！”里面传来了楚奇亲切地与来人打着招呼，好像他和来人很熟悉。

那个叫作大宝的人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楚将军好自在呀！”

听着这声音，我有些似曾相识，蓦然想起了在太守府我被抓的时候，护在宋宗原身边手据鬼头刀的汉子。那个汉子身材高大，体态魅梧，一看就知道是一名孔武有力之士，想来手上的功夫也是了得的，不然也不可能会成为宋宗原的贴身护卫。只是想想此人的相貌，却实在不敢恭维，愣头方脑，眼窝深陷，鼻孔朝天，肤色酱黑，仿佛是夜叉转世一般。

楚奇与大宝在里面又寒暄了几句，然后便问道：“兄弟来此，不知道殿下有何吩咐？”

大宝道：“特来你这边要一个人！”

“什么人？”

“那日主公攻克明州，在徐广帅府捕获一少年！”大宝说道。我听着心下一动，那个在太守府被抓获的只我一人，他说的应该就是我了。我越发得竖起了耳朵来，只听他接着道：“那少年很是特别，虽满身血污，却秀立于林，令主公见之不忘！只是那日事多，主公又有要务，未曾指示，那少年便被押送往了俘虏营！”

“原来殿下是要找这么个战俘呀！”楚奇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俺来是作什么？”大宝反问着他。

“我哪能猜得！”楚奇道。

“呵呵，俺却知道你心中害怕什么！”大宝开着玩笑一般笑道。

“哦？那你说我怕什么？”楚奇问。

“今日你得罪了长公主，是不是担心主公派俺来责问你呀？”大宝依然笑着问道。

“此事你怎得知？”

“这件事早就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主公也已经知晓了！”

“那么，殿下没责骂我？”听到大宝这么说，楚奇忙问道。

“嘿嘿，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怕责骂？”大宝坦然地道：“想那长公主在军中所作的勾当，众人皆知，都恨之入骨，只是无人敢得罪罢了！呵呵，要是俺，也会这般做！”他说着，又问道：“对了，那个秦副尉你怎生处理了？”

“你说的是秦旭呀！”楚奇道：“他到底是长公主的人，我也不敢将他如何，只是交由军法官酌情处理！”

“哼，你这般还是做差了！若是俺，必定当场斩杀！”大宝道。

楚奇发出了一声苦笑，道：“我比不得你呀！我是靠军功方才得到如今这等地位，还不想谋断在小人的手里！”

“你不闻宁得罪君子，也莫得罪小人的谏言吗？”大宝道：“当断不断，到时必受其乱！”

“我楚某人光明正大，又岂怕那些小人翻浪？”楚奇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

“哎！”大宝叹了一口气，稍作沉默，还是告诉着他道：“你可知长公主来到明州，还带着小公主来了？”

“安平公主？”楚奇有些惊讶。

“是！”大宝道：“小公主才是陛下、皇后、大长公主的心肝宝贝，其荣宠非长公主和其他人可以比的，莫看主公对长公主不以为然，但是对小公主却是不敢得罪！”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

“是呀，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宝接着道：“小公主纯洁好骗，长公主又与小公主关系最好，很难说长公主不会鼓动小公主到主公的面前来说你的坏话！”

“啊？”楚奇吓了一跳。

“这事的确是发生了！”大宝道：“今日，小公主便跑到主公那里，说你为将不尊，蔑视皇权，要他将你拿下呢！幸亏主公明察秋毫，知道此是长公主在背后怂恿，所以只以好言将小公主劝慰，并未当真！”

“殿下英明！”楚奇高赞着，心下里定然冷汗淋漓了。

“好了，不跟你说这些杂事，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大宝转移了话题，催促着他：“你还是快去帮俺找人！”

“是！”楚奇答着，向外间喊道：“阿福！”

阿福走了进去，只听楚奇命令着：“去拿明州俘明录来！”

“诺！”阿福答着快步走出来，往后营去了。

“兄弟可知殿下要找的那名战俘姓名？”楚奇问道。

“当然知道！”大宝说着在身上悉悉索索地找着什么，一边找一边还自言自语地道：“奇怪了，怎么会找不到了呢？还真不如将那个卖主求荣的家伙带来！”

“什么卖主求荣？”楚奇莫名其妙地问道。

大宝道：“是徐广的侍卫伍长，叫作王什么的，看到明州城破，便割了徐广的头来投主公，这种人都该杀的，主公还封他作校尉。主公要的那个少年原是姓王的手下，俺们攻进太守府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抵抗！所以俺对他的印象很深，就是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的时候，俺特意去问姓王的，他怕俺忘记，把名字写在了纸上，俺记得是放到袖口里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别急，慢慢找！”楚奇也在帮忙，提醒道：“会不会掉到怀里了？”

“嗯，应该是掉到下面去了！”大宝找着，忽然道：“在这里，你帮俺掏下，真得掉到了怀里！”

然后里面传来一阵的摸索声，过了一会儿，听到楚奇有些诧异地失声叫了出来：“陆喜？怎么会是他？”

虽然我已经有了预感，但听到楚奇叫我的名字之时，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你也认识他？”大宝奇怪地问道。

“是！”楚奇答着，如实地道：“今日我刚刚将他留作了我的亲卫！”

大宝愣了一下，不由笑出声来：“老楚呀，你的眼光是好，怎么找个亲卫也找到一个被主公相中的人？”

“殿下为什么非要他呢？”楚奇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呵呵！这也许是天命吧！”大宝道：“今日小公主跑来找主公，也是俺不长眼，挡了她，她便说俺的不是，又对主公说，天下闻名的兵马大**，身边竟然都是些长得如此丑陋不堪的亲兵，把大赵军的脸都丢尽了。又说当年太子领兵的时候，那些亲兵个个威武英俊，从京城一过，满街都是挤着围观看的少女；还说要是俺们从街上过，只怕所有的女人都会吓得躲起来！”

“这安平公主的嘴倒也是很刁钻呀！”楚奇叹道。

“是呀！”大宝接着道：“主公的面子的确有些挂不住，于是对小公主说，他手下的英俊少年多如牛毛，被他留在身边的人，看重的是武艺，而非相貌。小公主说主公在吹牛，还说她从军营里走过了几回，从来就没有看到过长得好、令她哪怕是多看一眼的男人。主公马上想起了这个明州少年，所以就跟小公主打赌，如果他叫来一个人，小公主多看了一眼，那么就要让她停止胡闹，马上离开明州，回京城去！”

“原来是这样啊！”楚奇道，声音里满是无奈和不甘，但是他毕竟还是有头脑的，知道再怎么争也不可能去与宋宗原争，只得对着门外大声喊道：“喜子！进来！”

“诺！”我条件反射地应答着，挑开中军大帐的门帘，走了进去。

大帐中只有两个人，除了楚奇之外，另一个自然就是宋宗原的贴身侍卫大宝了。这个人比我还高出了大半个头，三天之前我便已经见过，只是那个时候，他也与我一样，浑身血迹，一脸得凶相，我依然记得他握着鬼头刀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厉鬼。今天再见，才发现这个人也并不是那么丑陋，只是他的五官长得比别人都大了一些，也比别人难看了一些罢了。

见我走进来，大宝的眼睛睁得老大，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半晌之后才点起头来，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向着楚奇道：“不错，就是他，我认得！他穿上我们赵军的衣服，比明州军好看多了，我差一点儿认不出来！”

“将军！”我对着楚奇一躬身，没有再看大宝一眼。

楚奇走到了我的身边，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有些遗憾，有些酸涩，但还是露出了微笑来，对着我道：“喜子，我要恭喜你，吴王殿下看中了你！”

“看中我？”我故作惊讶，假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楚奇点着头，向我作着解释：“从今天起，你就是吴王的亲兵了，这位是郑大人，以后他就是你的上司！”

我这才知道原来大宝姓郑，但我还是表现出并不感兴趣地样子，对着楚奇道：“将军，我必须要去吗？能不能不去？”

楚奇愣了一下，真还就有些舍不得我走似地，把目光投向了郑宝。

郑宝的眉头皱了起来，不高兴地道：“小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去吴王身边混吗？这对你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个小小的明州俘虏，能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不要不识好歹！”

“是呀！”楚奇也适时地道：“这对你来说真是一个机会，说不定吴王会栽培你成为百夫长、千夫长呢！”

我还是摇了摇头，不愿意地道：“我不去！”我深深地知道，如果今天晚上我离开了这座大营，那么就有可能再无回归之期了，我的身心早就与明州共和融为了一团，又哪里分得出去为赵国皇帝效力！从小跟着徐广将军长大，他的墨家朴素思想也早就浸入了我的骨髓，对我来说，皇权就是罪恶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