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祸隐（三）

青青继续道：“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养了上百的面首，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只是因为宋泽的淫威，没有人敢说什么！”

我默然无语，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但还是有些不解：“既然她的身边有那么多的面首，宋宗原就算是把我送过去，就可以获得宋玉花的青睐吗？”

她在摇头，老实地告诉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有办法让你获得那个老太婆的喜欢！”她说着，话音里分明带着一种酸溜溜的滋味，让我听了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就算是宋宗原有这个企图，为什么不从他的手下去寻些美男子送过去，却偏偏相中了我这个俘虏呢？”

“方昆也问过宋宗原这个问题！”青青告诉我：“宋宗原说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从他第一眼看到你，就让他联想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我问。

“方昆没有再问下去，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是谁。”

我却是一头的雾水，越发迷糊起来：“他说的到底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青青说着，又猜测地道：“不过，我想，这个人定然是与宋玉花有关系的，不然他不会对你下如此大的本钱！”

我不由得脸红起来，的确，宋宗原所下的本钱不可谓不大，直接将我从俘虏营中提拔起来，然后又送我宝马，给我不应该有的良好待遇。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吴王是一个豁达大方的主公，却原来那表面光鲜的外表下之，掩藏着如此肮脏的算计，他也是将我当成了一个货物，这一点与长平公主一般无二。但是宋长平直截了当，他却隐藏阴谋，相比而言，宋宗原比宋长平更加卑鄙。

“也许……”徐青青忽言又止。

“也许什么？”我忙问道。

“这只是我在瞎猜！”徐青青道：“虽然宋玉花的面首很多，可是看来却没有令她真正动心的，不然也不会找那么多的美男子！”她说着，又发出了一声冷笑：“她还当自己是周武帝的妃子，却在周武帝死后又忍不住寂寞，行些苟且之事，又要作婊子，又要立牌坊，真正的恶心！”

“难道？……”我也蓦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他觉得我长得像周武帝周进？”

“嗯！”徐青青点着头：“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让宋玉花动心！”

我默然无语。武帝周进，那是前朝的末代皇帝，也是一个十分传奇的人物。周朝是一个以姓为国的朝代，这在华夏的历史上并不多见；周朝从初创到灭亡只有短短的七十二年，前后三个皇帝，不过，便是这么一个短命王朝，却成为两百年战乱之后华夏统一的契机。

“可是……”我还不愿意相信她的推测，从心里头来讲，我其实是不愿意相信她把宋宗原想得那么坏，至少在她未出现之前，我对宋宗原的印象还算是不错的，这位吴王比我想象中的那个坏蛋要好了许多，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你不信？”仿佛是猜中了我的心思，徐青青问道。

“我不是不信！”我只得道：“我在想，有谁见过周武帝的真容呢？难道宋宗原见过？”对于我来说，周武帝，那可是我爷爷级别的人，就算是他如今还活着，也有快七十岁了吧！

“他肯定见过！”青青道：“宋宗原今年三十二岁，赵国是在周进死后夺了周家的权建立的，粗粗算来还不到十八年，那个时候宋宗原还是十四岁的少年，宋家是依附于周家的，被周进认为是死忠，他当然可以见到周武帝！”说着，又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嘲笑：“呵呵，就是这么一个周武帝认为的死忠，却成为了埋葬周帝国的挖墓人。人都说周武帝雄才大略，是他灭了七路诸侯，统一了北方，最终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搞得自己家破人亡，连个后代都没能留下，我要说的话，他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另一个楚霸王而已！”

我默然无语，虽然我对周武帝也有些敬意，却也觉得徐青青说得不错，一个连后代都无法保全的人，就算是他能够打下泼天的家业，又能如何呢？真得和西楚霸王项羽一般，只不过是历史留名的一个失败者。

见我没有答话，她以为我还在怀疑，想了一下，又道：“要想证实我的猜测也不难。”

“哦？”我愣了。

“找一个见过周武帝周进的人，看你像不像。”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相信周武帝才死了十八年，这个年限并不远，有很多见过周进的人还活着。

我知道她说得不错，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的猜测，想了一下，转移着话题，问道：“这么晚了，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黑夜里，只听到雨在哗哗地下着，青青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问题。我侧耳倾听，在此时就怕会有别人闯进来，尤其是那个郑宝，他要是酒醒后发现我不在屋里，一定会出来找寻的。还好，外面除了雨声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又一道闪电划过了外面的夜空，借助着一闪而过的光华，我看到徐青青紧皱的双眉，显然我没有猜错，她正在思考着一个重大的问题，以至于将面前的我完全忽视了。虽然我看不到她面孔的表情，但是想到平日里她的习惯，也就不以为然了。每当她在想一个重要事情的时候，往往会十分得入神。

“喀啦啦！”的一声巨响，那是闪电之后必然跟之而来的雷声，虽然早就有预感，我还是被吓了一跳。这一声惊雷，也将徐青青从沉思中惊醒了来。

“二郎，今夜我找你，本是要带你离开这里，回归明州军的！”她说道，我想，她既然与余成龙见过面，定然已经知道今天晚上俘虏营的行动，她过来救我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对于我来说，如今这个情况，我要起逃出牢笼，也并非是太难的事情，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自己是被吴王派人监视起来的。

“但是此时，我改变了主意！”她接着对我道：“我发现，让你留在赵军中，或许对我们更有利！”

我蓦然明白，她是想要我来充当明州军在赵军中的暗桩。

“明州已经破了！”我提醒着她，实际上是自己并不愿意接受她的这个安排。

“明州是破了，但是，明州军还没有覆没，只要我在一天，只要余将军还在一天，还有，只要你在一天，我们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她十分坚定地对着我说道：“我相信，只要是我们的信念不倒，就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我默然无语，当然也明白她的想法，对于我来说，明州政权，不也是我理想中的大同世界吗？虽然她极其短暂，但这短暂的犹如流星一般一闪而逝的光，却已然成为了我们明州余众心中不可磨灭的一盏明灯！

“你让我留在赵军里，怎么做？”我只能被动地问着。

她想了想，道：“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但是，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听从宋宗原的安排，想办法成为他的心腹，以后我自然会想到办法与你联络。”

“明白了！”我只得道。

“好了，我也该走了！”她说着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准备离去。

地道的入口就在柴房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口大缸。我看着她走到了水缸边上，握住水缸边缘，向左旋动着，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响，后面的半堵墙裂开了和水缸一样高的洞来，原来这柴房的后面是一堵夹壁墙。

“等下！”看到徐青青将要从暗道消失，我又忍不住地叫住了她。

“你还有什么事？”她问。

我有些迟疑，还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黑暗里在微弱的光线之下，我看到她忽闪的眼睛，分明流露着一种难忍的悲伤，她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好像是在考虑着什么，也许在我问她之前，她自己也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青青姐，你可千万不要去为徐将军收尸！”我警告着她，生怕她会为了父亲作出傻事情来。

她浑身一震，却没有答话。

我又接着道：“宋宗原将徐将军尸身放在武圣庙，就是以此为饵，以钓明州忠义！”

徐青青从鼻孔里发出了声冷哼：“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她说着，又发出了一声轻叹：“而且已经有人上当被捉了！”

“哦？”我不由一愣，原本就知道以青青的冷静，是不可能看不出来宋宗原的诡计的，所以对她能够上当并不担心。此时听她的话语，分明还是有人傻乎乎地上了当，我真不明白，明州将领中又有谁会这么笨？难道这点儿的阴谋还看不出来吗？

“是大灰！”她告诉我：“我跟他说过，不让他去武圣庙，但是他还是没有听我的话！”徐青青说着，分明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爱惜。

大灰，本名叫作崔明，字云光，是明州谍军里的一个小头目，他也是我们明州孤儿中的一员，只是他的年龄比我们都大，一直跟着徐青青从事谍报方面的事情，也是徐青青重点培养的一个接班人。他之所以被我们叫作大灰，是因为他这个人说话有些大嘴舌头，“崔”和“灰”总是说不清楚，所以大家都开玩笑地叫他作大灰。

“大灰连校尉都不是，只要他自己不泄漏身份，我想赵军也不会将他怎么样的，最多和我一样被当成战俘押送到俘虏营去！”我宽慰着她道，同时又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必须你亲自去办！”

“什么事？”她问。

“今天夜里余将军偷袭俘虏营，一定会大获全胜，但是以余将军的性格，肯定会扩大战果，他的胃口很大，肯定想将整个俘虏营的俘虏尽数营救，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警告着道：“今天夜里雷雨大作，所以才会给我们以可乘之机；但是下半夜，尤其是凌晨时分，雨会停，赵军的反应很快，如果余将军不能够在寅时撤走，那么就有可能会全军覆没。要知道，西塘河往海王庙尚有五十里水路，明州水军一直是赵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必要除之而后快，这五十里水路便是一道梗塞，若不能够及时撤到东海，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明白！”听到我说得如此严重，徐青青也点着头。

“青青姐，明州军若想要东山再起，这五千水军是不能再失的，这是我们翻本的筹码。”我继续道：“三千明州俘虽然重要，但与五千明州水军相比是可以舍得的！求本舍末，希望余将军能够明白。”我说着，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依然漆黑暗弱，雨越下越大，闪电与雷声此起彼伏，心下里说不上来的一种忐忑，接着道：“此刻只怕袭击已经开始了，青青姐现如今快马加鞭赶到余将军处应该还来得及，不管结果如何，也不要去管能够救出多少明州战俘，让他立即收手撤退，否则……”我没有把后面的话再重复。

“我明白！”徐青青沉声应着，她知道我所说的事态并非虚妄。

“还有！”我又加强了语气：“若余将军能够率着水军安全撤到海王庙，也请青青姐督促他按当初与徐将军的约定立即行事，不可有半分迟疑。”

“当初与徐将军的约定？”徐青青愣了愣。

我点着头，提醒着：“当初徐将军还清醒的时候曾言过，一旦明州城破，明州水军立即化整为零，逃往东海，南下夷洲，暂时隐忍，以待天时！”

“明白了！”她好像是想了起来，又问我：“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我摇着头：“没有了！”

“好！我一定按你的叮嘱去督促余成龙！”徐青青果决地说着，对我抱了一拳，低声说了一句：“后会有期！”然后便俯身钻进了墙洞里。

“后会有期”我也低低地送出祝福，眼见着水缸后的墙洞重新合拢，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