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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三十一、北宫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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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北宫之变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10/29 11:44:59

一夜浅眠,清冷无梦。宋云缓缓睁开眼睛,见窗棂外天光泛白,四处静谧,未听见鸡鸣,便知时辰尚早。熏笼内一片死灰余烬,想是已熄灭多时。既然已醒,赖床无益,况一夜寒凉,浑身瑟缩,这薄衾凉枕被无甚可留恋,起来活动活动,倒暖和些。

每日起早睡晚的,依然睡眠不稳,近日犹甚。熏笼上坐着汤壶,原为晚上焐脚所用。昨夜想是伏陀忘了,没放入被中,此时已经凉透。宋云将汤壶水倒入盥洗盆内,伸手入内,冰凉刺骨,不由得吸了口气。简单盥栉毕,便裹紧丝棉常服,披上锦斓衣,戴上毗卢帽,步出了僧寮。

天地同色,一片昏白。脚下雪已没过鞋面,天上仍犹如搓绵扯絮般飘飘洒洒。刚才寒窗映雪光疑为天明,其实应该尚未平旦。前院是众僧的僧寮,每日译事辛苦,宋云不想搅扰众僧晨起前的安眠,便载雪踏霜步向后院。

雪下的沉酣,好在无风,并不觉得十分冷。快步走走,身子倒比刚才暖和了好些。只是天色阴晦,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天地间仍唯见雪光不见曙光。四下是宫城高台高殿的黢黑形影,永宁浮屠亦如一道缥缈无根的虚影,恍惚于在雪霁云霾中。

远处,忽见星点微光摇曳,人声透过雪幕隐隐传来:

“唉!大寮已断顿矣……今又是此等不经烧的劣货,恐下月更惨,可让不让人活了?!”

“嗯……”

“那一起没尾阉人,个个奸头滑脑,惯会看碟子下菜!我们好时那一个个溜舔样儿,腌臜奴才!”

“唔……”

“哼!我若他日为人主,定将此等阉货下狱处斩,血头血脑袋血个桩!”

“不——”

“你这没折势的!便会‘嗯嗯、唔唔、不不’!不知马善招人骑、人善招人欺么?”

“不不——是——”

“囫囵话都说不出,人不欺你欺谁!对了,我与你的夹袄可暖和?”

“暖——暖!”

“唉,暖就好,别这等窝肌圪囊的……”

四下静寂,两人的对话声声入耳,宋云知是学僧伏陀和三宝这对师兄弟。今日是初一,这一大早,二人应是去内监薪火处领取月例的薪炭,送往大寮煮食取暖用。

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渐至眼前,两人也都看见了老国师,早噤了声,走到近前,放下挑子,合十礼敬。

宋云见他师兄弟都穿着茶褐色葛麻棉服和裤褶,一身落雪,光头上却热汗腾腾。每人担了两筐薪炭,宋云就着灯笼的微光朝里面瞅了一眼,都是胡桃纹、鹁鸠色、码放的齐齐整整的御炉炭,只是炭筐放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立刻现出一圈黑屑……

宋云心情烦躁,装作没听见他们方才的对话,只摆摆手说:“你二人早起辛苦,大寮等炭,快送了去吧!”

三宝点头“嗯”了一声,挑着担子便走。伏陀却乖觉地凑近来,悄悄道:“国师放心,还有两筐未挑来哩!”

伏陀说的是宽慰之言,宋云却心下一沉!近日,因伏陀常擅作主张,对同修学僧略有不忿之处,惯爱逞意气,自己训诫过几次,每次他都垂手下心、诺诺连声……可适才私下那些负气斗狠的咒骂——如此促狭心态,哪像个修行人!

宋云边想,边心情复杂的看了伏陀一眼,不过,他倒是不欺软,对三宝尤其呵护……

三宝原是大寮烧火的小沙弥,人长得呆里呆气的,又是个结嗑子,整日被大寮的师父们呼来喝去,没人多看两眼。有一日,大寮送粥来,宋云见常用的那只漆木托盘已经重新上了漆,盖住了原先的几处磨损,上面还新绘了云鹤图,笔法稚拙,意境却淳朴天然,留心一问,原来竟是只有十一岁的烧火小沙弥三宝所为。

宋云非常惊喜,当即召了小沙弥来,知他并无师者,只是天赋善于描摹,便留在身边,让他跟画僧师父学画。初时,宋云怕伏陀争强好胜,欺负三宝笨口拙舌,但暗中观察,伏陀虽常拿大捉糊这个小师弟,遇事却非常护着他。

伏陀未察觉到老师父脸色有变,依然殷勤地追问:“国师,可先进早斋?”

“不用!”宋云生硬地答道。想了想,又缓和了语气,嘱咐道:“天寒,使大寮多烧些热汤!”

伏陀正待答应,忽听“梆-梆-梆!”晨起的早板敲响。宋云挥挥手,两个小学僧再次躬身合十,才赶紧挑着炭筐走了。

天色仍晦暗不明,看来今日一天都难放晴了。宋云顺着穿堂径直走到前殿,值守僧已打开殿门,殿内犹如冰窟,冷彻骨髓。

当时敕建翻经院时,因太极西穿堂外的空间有限,只在前院建了一座独殿,两边并无偏殿。大殿高敞阔大,四排书架、二十张宽大的香檀木译案摆在殿内,仍显得十分空落。地上仍是竹榻蒲席,并无氍毹罽毯,再加上大门大窗的四处张风,现有用于取暖的几个熏笼、炭盆,也只能略略抵挡寒气,根本烧不暖这空旷的大殿。旁边倒也有个暖阁,可薪炭不够烧,也不过是摆设。

近日不仅薪炭如此,其它一应用品也皆如是……当初得罪了那内监头子老奄官,便预料若有一日受制于他,必会有如此境况。

最初胡太后和天子率王公嫔主常来常往时,内庭监按月例供应翻经院诸僧的衣食用度,皆是最好的配给。如今,内庭监从所谓奉命减俸到弄虚作假,各种花样克扣翻经院,入冬后更甚。每月按例供应给翻经院的薪炭是六十斤,百十号人原本就紧巴。正像伏陀所说,一筐炭除了上面一层整炭,下面净是些最劣等的碎炭,根本不经烧,常常不到月末便见了底。

译僧们陆续走入殿内,见老国师已在,纷纷合十礼敬,然后走向各自的译案,点亮烛火,开始一天的译事。近来译僧们对梵本与译本的领悟渐有心得,不再就翻译之法发生龃龉,译本上的谬误渐少,证义、证文、勘定之间的配合也愈加默契,自翻经院建成七年来,已译完十二部六十卷梵经。

多了人气,清冷的大殿内似乎暖和了一些。每一张译案前,都团着一团浓白不散的雾气,雾气下,是一张张青紫瘦削的脸和瑟缩地握着笔生了冻疮的手。

宋云怜惜诸僧,却又无可奈何。他也曾想过其他法子,但若让人拿住话柄,说僧人与奄官争风,实在有失颜面……岁弊寒凶,今年洛阳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加之京都四面环水,寒潮湿气重重袭来,砭人肌骨,冷入脏腑,令人不胜其苦。民谚说“大寒小寒寒得透,来年春天天暖和”,九九将尽,只盼着春日早还吧。

正思虑着呢,突听殿门“哐当”一声,伏陀急匆匆地推门闯了进来,奔到宋云面前。宋云见他脚步不稳,满目惊惶,手里拿着根煤挑子,这是——没担上薪炭么?不至于……学僧站着喘了会儿粗气,然后不顾众僧侧目,伏在宋云耳边,哑声低语:“清河王……死了!遭棍杀了!”

白羽之言……果然……!宋云只觉得心头一悸,胸口酸痛,面上几乎失态。

座下,诸僧停下手中译事,纷纷觑眼望过来。宋云镇定了神色,轻轻摆手示意,年长的僧侣们继续手中的工作,几个年轻的沙门却明显心不在焉,不时抬眼窥望。

宋云扶着书案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坐久了腿僵,脚步竟有些踉跄。伏陀也没像往日那样殷勤相扶,只木然地随在宋云身后,直到走到僧寮,脸上还一直保持着那副惶遽不安的表情,手里的煤挑子也不知放下。直到宋云提醒,才如梦初醒般将挑子放在门口,为老师父打开了房门,两人进去,又将房门紧闭了。

“汝何从知之?”

“血痕——宫墙下——太极穿堂——”

这孩子,还是头一次如此语无伦次,着实是被吓慌了。宋云也不催促,静等他平复情绪。伏陀咽了咽口水,舔舔嘴唇,“适去取炭,天已明,见太极穿堂宫墙下,隐有血痕,在雪上分明……又见内廷监人心纷纷,听小黄门私下窃语……”

昨夜,太极穿堂的宫墙下……仅与翻经院一墙之隔啊……

“消息确乎?”

伏陀点点头,面色终于从容了些,言辞也逐渐清晰,“上下皆传清河王谋逆,说昨晚尚食典御胡定密告天子,言清河王欲于膳食下毒,天子召之前来,途中遭小黄门棒杀……现尸首已送回王府。”

谋逆……召之……棒杀……既召之对峙,又为何半路棒杀?年轻的元诩帝绝不是有如此杀伐手段之人,便是私下忌恨四皇叔——胡太后呢?

伏陀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直接给出了答案,“太后幽于北宫——”他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钥匙掌于太仆刘腾之手,宫门紧闭,不许闲人靠近,卫将军元叉护天子登太极殿临朝,言太后还政于天子……”

宋云恍然,除了太后的心腹老奄官,还有谁能在皇宫内挑起这场非常之谋!内有刘腾,外有元叉,四皇叔未料到自己陷于计中,惨死于阉臣的乱棒之下,此刻被幽禁于北宫的胡太后,想必更是未曾料到吧……

吾父死……吾父死……那宫室乱、母食子、天下反、北胡兴、伊洛血、帝王剑、永宁火、分东西、魏室倾——白羽,这个小胡女的谶言如果真的一一验证,天呐,那将是怎样的末法乱世啊……

往后,翻经院的日子必定更加艰难,老奄官克扣薪炭衣食倒是小事,只是这些凝聚众僧心血的经卷和译本,不知此生能否安然译完,传世,已不敢多想,若翻经院不复存焉……

宋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时只觉得坐困愁城,心中似有团团乱麻纠结。忧虑间,见对面的学僧还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忙说,“去吧,此事勿与众僧宣之!”

“嗯……”伏陀口中应了一声,身子却不动,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国师,冯翊君去后,国师日日忧虑,又尝劝四皇叔须防肘腋之患……”

宋云即刻明白了这小学僧的心思——他认为北宫之变与冯翊君夜访有关,自己必定知晓什么隐情!唉,这个心机孩子,不解释怕又他多心生事,“冯翊君问因果,四皇叔耽于因果,为师以佛理警之。”

伏陀一脸的将信将疑,又问:“天下若大乱,我等将如何?”

宋云一怔,他从何知晓小胡女的谶言……但转念苦笑,这场北宫之变,不论手握魏国权柄的四皇叔是劫数难逃、还是自贻伊咎,他这一死,朝中的文武党争、宫室的阴谋内斗势必如脱缰野马般彻底失去控制,天下乱象自此伊始——这确实是无知小儿也能预见啊!

见伏陀还仰着脸期待答案,宋云一脸平静道:“修行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学僧年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国师,若无清净之所,如何修行?”

宋云依然平静答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伏陀没再发问,低头嗫嚅了半响,“国师,吾想出宫一趟,家姐欲产……”

伏陀的姐夫元孚乃元怿的门生,姐姐独孤夫人现在待产,伏陀担心家人受此事牵连,虽不是修行人之情,却是人之常情……宋云转念想了想,点点头,“也好,替我备纸笔,汝先去永明寺一趟。”

伏陀走后,宋云再次陷入深深地思虑之中。刚才伏陀说起冯翊君,他表面掩饰,心中也有质疑——这场北宫之变,冯翊君胡琼真会是共谋么?为避家族祸乱,与夫君、奄官联手,杀忠良、幽亲姐、挟天子、令朝臣……若真的如此,这位贵妇所期望的治乱扶危之举,怕只会演化为祸国殃民、天下动乱了!

胡琼真与夫共谋,是情理之事,但……宋云还是选择相信,胡琼真并非巧言令色徇于私利的妇人,她对朝政和家族的忧虑出于公心,便是无力劝慰亲姐自愿还政,也不会主使或参与这场导致朝政危局的谋乱!

十天后,自雨夜来访后再无信息的胡琼真让人私下送来了一封手书,上面只有陶潜的半阕诗: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款:东都无象人。

看着信笺上清雅寥落的字迹,宋云感喟无声:无象人冯翊君,确实是京都第一女才啊!无奈身为天子之姨、太后之妹、权臣之妻,在跋扈的长姐、贪诈的丈夫、懦弱的外甥之间纠葛,在家国利益、丈夫权谋和亲情私情之间纠葛,妄想、分别、执着,种种皆是欲念,种种皆是煎熬……胡琼真与惨死的四皇叔,倒是何其的相似!

那之后,宋云心中的焦急感与日俱生,总觉得似有更鼓悬于头顶——宫室乱,母食子,天下反,北胡兴,伊洛血,帝王剑,永宁火,分东西,魏室倾……这些字句,如更声日日敲击,他才真正体会到菩提流支的心境。以现在的进度看,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七十部经卷的翻译,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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