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党项

几天之后李岱才知道他的判断错了，他穿越而来的时期并不是后周，因为当今皇帝姓刘，国号叫做“汉”，这是五代十国里面的后汉。

李岱被反复盘问了好几天，终于认定不是奸细。想想契丹党项也不会找一个李岱这样显眼的人来做奸细：语言不通，身材高大，样子也同当地人完全不同。

说起来抓住李岱的折五娘也是名人，她就是杨重贵新过门的媳妇，也就是后世之中被无数小说演义提到的大名鼎鼎的“佘太君”。

根据李岱的了解，现在的世道确实不是很太平，而麟州城里的情况也不太好。杨家将所在的麟州辖区内一共只有可怜的三个县，州治新秦县在中间，挨着长城，银城县在州城的西南，连谷县在北。就在他被折五娘带领的巡城队伍抓住之后的第五天，折五娘专门来审问了他这个奇怪的和尚，确认他没有问题之后明确告诉李岱，他没有度牒和任何身份证明，最近麟州战事吃紧，麟州和盟友府州同时被契丹和党项攻击劫掠，很难确定是不是会有大战，所以决定暂时留他在麟州军中效力一段时间，她已经给李岱安排好了去处，暂时在麟州军当一个小兵。

李岱同折五娘据理力争，看实在没有机会开，最后提了个要求，希望战事如果平息，折五娘能够放他离开，折五娘不置可否，只说等到过了冬天再说，这大冷天他连衣服都没一件也走不远不是？

李岱没办法只好被编入麟州军后营甲队，这还是因为他身材高大，所才有资格进入待遇好一些的甲队，毕竟甲队是吃饭管饱的。李岱和另外的四个人成为了这个时代部队最小的作战单位——伍，李岱所在伍的伍长是个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的男人，骨架极大，和李岱差不多高，只是瘦的皮包骨头，面色黢黑，颧骨突出，两颊深陷，右脸颊从额角到右耳下长长的一道刀疤，让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木讷的很，名字叫做杨行田。

这个伍其他人都是都是他一个村的老乡，村子叫做杨坎子村，就在麟州城南二十五里地外。已经算是银城县地界。伍里年龄最小的还不是看上去面嫩的李岱，而是杨行田的儿子叫做杨狗子的小伙子。杨狗子有他父亲一样的高大骨架，才十七岁已经有七尺多高，同样也有和他父亲一样的高颧骨，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面色也比他爹白净的多。是据狗子说，他这么俊俏是随他娘，别看他年纪小，其实虚岁满十五岁的时候就从军吃粮，到现在也是当兵两年多，算是老兵了。杨狗子还有个响亮的大名唤作杨隆仁，也许是遗传自杨狗子的母亲的天性，也许是杨狗子的年纪原因，狗子却不像他爹杨行田那么沉默寡言，反而比较活泼爱闹，笑起来时常露出两排连红色的牙床都清晰可见大牙，伴随着“呵呵呵”的笑声时常让李岱想起从前看动物世界里非洲的土狼。

询问了狗子李岱才知道他来的方向就是银城县，自己恐怕是迷路在草原上兜了一个大圈子。现在被西面的定难军势力控制着，其实县城已经完全损毁，只有各个散居的村落。定难军实力比麟州军强的多，这个势力在后世也是大大的有名，就是立国西夏和大宋打了上百年的党项族人。党项族为首的拓拔家族出了好多的名人，后来的西夏皇帝李元昊的就是拓拔家的。而定难军本身控制着夏州、宥州、银州、绥州四个州，这四个州土地并不肥沃，有荒芜的沙漠，有沟陵万壑的横山地区，剩下的就是草场，农田很也不太多，所以整个人口八万多人的定难军在占据银城县后经常以此为跳板过来麟州打草谷。

这个打草谷是含蓄的说法，其实就是抢劫。李岱路上遇到的那十多个死者就是这些党项人打草谷的受害者。其实李岱应该庆幸他穿越的是五代末期，唐末的天下一百多路藩镇已经大多平灭，不然如果他不幸穿越到几十年前，落在黄巢、秦宗权这些吃人魔王手里，凭他一百六十多斤的份量估计被活活吃掉都有可能。

当然哪怕“安全”的五代末期日子也依然不好过，整个麟州山城里面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说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已经是客气了，在李岱看来很多人只是吊着一口气活着而已。

据杨狗子说最近这一年里面，他们麟州军和党项狗就接仗五次，死了四个人，由于甲队都是身材高大的前锋队，所以每次损失了人手都能补全编制。他们村半农半耕，很多人没有地就出来当兵吃粮，他爹以前是杨坎子村的村正，当过好多年的兵了。

整个麟州军一共有七八个营头，大多数营头队伍人数都不满编。李岱就看到隔壁的左营队伍甚至两个伍十个人的编制可实际上加起来才七个兵，足足缺了三个人，如果不是死伤太重没来得及补那就是被吃了空饷。

因为李岱是“游方和尚还俗”，并且曾经游历四方，对出生就在杨坎子村长大就进了麟州军的杨狗子来说，李岱口中的世界实在丰富多彩有趣得很，他很喜欢缠着李岱问东问西，李岱也并不介意和他多接触，一方面趁机多套一些话，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下这个时代，另一方面在军中多结交一些朋友尽快融入这个团体也好多些照应，毕竟麟州军每年都要打仗。于是两个人很快成了好朋友，成天形影不离。

杨行田听儿子说李岱识字之后，主动来找他询问是不是真的。作为业余书法爱好者李岱确实能写体字，主要原因是在学生时代的他觉得繁体字写起来比较帅气好看，当年还为此参加过书法兴趣组。

这时代文盲率超过99%能读书写字的都是难得的人才，整个后营识字的兵就李岱一个，这些大头兵因为最近战事频仍都很久没有和家里通消息了，找城里的店铺赊上一页不要的废黄纸，请李岱写几句话带给家里人，确是比找同乡回去带话要方便可靠的多。麟州军同李岱一个都的兄弟们听说他识字之后，都跑过来请他帮忙给家里都写家书，一时间李岱3成了后营的名人。都是这个时代的作战编制，不同年代大小不同，不过差不多都是一百人左右。

这事李岱干得挺积极，也是同样的理由：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党项人经常在麟州打草谷，随时都会打仗，李岱觉得作为一个新人平时经常给大家服务，虽然作战的时候未必会被特别照顾，但是至少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尽快成为后营的一分子。

果然，给每个求到自己身上的同袍都写了家书之后大家都对“李和尚”格外亲切和客气，杨狗子还很积极要求李岱教他认字。不过这个愿望暂时还没来得及实现，因为他们很快就上了战场。

南面有消息传来说党项狗又从银城县出来劫掠了南边几个村镇，很快就有命令下来，调后营从麟州城南的军营往城西南二十里外的冯家寨去增援。李岱被配发了武器，包括一支八尺长的木，一把两尺多长的横刀，没有盔甲和防具。整个后营四百来人加上二十多骑探马上午出发，因为在麟州自己的境内，所以也没有带辎重和粮草，准备去冯家寨的壁堡去补给。众人在路上走的很快，仅仅多半天时间，冯家寨已经遥遥在望了。

进了冯家堡，众人略做休息，后续的消息传来，党项兵果然已经离这里不远了。因为马上要打仗，众人临时加了一餐，李岱他们伍不但有粮食还有很多菜肉，烂烂地炖了一大锅，众人大快朵颐吃得十分开心。杨狗子照例和李岱待在一起，还有一个原来杨狗子的好朋友叫做郭开道，最近也很李岱他们一起厮混，这时候也端了吃食跑到李岱他们伍来，三个人凑在一起端着碗吃得高兴。

这时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饭盆，长一张晦气，身材消瘦，看服色应该是个陪戎校尉。杨行田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狗子低声对李岱道：“娘的，杨秀的那厮又下来卡我们的油水，每次什伍里面改善伙食他都下来吃我们，然后把都里省下来的肉拿回家去。”旁边的郭开道也一样小声骂着。李岱这才知道，这人是自己的都正，想来是个爱占小便宜的，所以下面的人对他都很不满。

今天的伙食确实很好，肉和白菜混着满满的一大锅，还有一些粉头在里面，又加了足够的盐和醋，香气飘出去老远。那都正杨秀和杨行田说笑了几句果然过来在锅里满满地盛了一盆，蹲在李岱他们不远处吃了起来。

李岱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有个笑话，你们听不听？”

狗子两个自然要听，于是李岱讲道：“一个人去饭店吃饭，点了个乱炖吃......乱炖就是我们现在吃的这样的，乱糟糟的一碗。他等了半天不上菜，正好看到旁边一桌上放了一碗做好的乱炖没人吃，只有一个老先生呆呆地坐着。就奇怪的过去问：‘这乱炖有人吃吗？’那老先生摇头，于是他拿起来就吃。吃到一半，他发现碗了有一只死老鼠，一阵恶心，把吃的全都吐回了碗里。”

李岱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不但狗子他俩，连旁边的杨秀也竖着耳朵听，就接着道:“旁边的老先生看他吐了，就同情地过来道：‘恶心了？我刚才吃这碗乱炖和你一模一样！’”

李岱说完故事，若无其事地端起碗来接着吃，旁边的狗子和郭开道的脸色已经绿了，正难受的时候，旁边“哇”的一声，都正杨秀已经把吃的东西原原本本吐回了自己的碗里。

最后这顿饭除了李岱，其他几个都没吃好，等下午出城迎战党项人的时候，狗子还在埋怨李岱的故事太恶心。几个人正闹着，已经有警戒的声音传来，立刻队伍就肃静起来。李岱眼力好，他远远看到己方游骑正飞快的向自己方的队列驰来，后面追来几骑。当先追击的那人骑术极好，马速又很快，追了百多步，已经离那最后的哨探不到十五步。那骑手大喝一声，手中骑弓一扬，一支羽箭电射而出，将哨探脖子扎个对穿，那哨探满口吐血，手在脖子前冒出的箭头上握了几下，似乎想把它扯掉，又跑几步后终于一软，跌落马下。对面骑手继续追上来，拉住了哨探的空马站在原地，打量着对面百多步步外的麟州军，大群党项军仍在从树林掩映中不断涌出，陆续在他身后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