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西凉

此时，云州也在下雨，城下大营中的北汉皇帝刘崇站在大帐门口的泥地里面，失魂落魄地望着天空，铁幕一样的苍穹治下，无数雨滴拉出长长的雨线，从高空坠落下来，砸在营帐上、泥地里、水洼中、盔甲上，也重重地砸在刘崇的心中。

家仇国恨，为了报酬卑躬屈膝，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中间遭受了无数耻辱，连番大败被天下人耻笑，现在实在难以为继了吗？老天似乎也抛弃了他吗？刘崇闭上眼睛，丝丝白发在风中抖动着，久久无声。

虽然下了两天之后，瓢泼大雨已经没有了，雨势小了很多，但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淅淅沥沥地把辽军大营笼罩其中。李岱站在云州的城头上，满意的深吸了一口雨中清新的空气，看着城下的大营，耶律冲目前是进退维谷，原来他还有机会留一部断后自己撤往幽州，现在恐怕这个愿望也很难实现了。他望着南方，不知道童武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童武此人是最早跟着李岱学习的南山村旧部，也是早期四个队正之一，后来被提升到兵事院做主事掌管兵甲曹。兵甲曹是南山军非常重要的一个曹，主管军中装备，他外表粗豪其实心思细密，把兵甲曹料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各方赞赏。这次云中大战，南山军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童武的兵甲曹不但迅捷有效地保证了全军的军器兵甲的供给，手中的新型投石机多次起到巨大的作用，而且工兵们的器械也在南山军的行军攻城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次支援前线，临时组建楼烦旅，独领一军，不但谨守朔州，保护了云州大军后路，到最后河阴一战可以说一举成为南山军中有数的一位名将。

而王翦和李光信两人搭档的楼烦旅右厢则前后五次渡过黄水河，用兵如同羚羊挂角一般展现出了远超众人的军事天分，最后一举夺下应州更是整个云中战役的转折点，可以预见，这一对搭档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李岱正想得出神，城下一个传令兵快速跑上城楼，低声禀报道：“城门出来了一个辽军的信使，说要面见你传达辽军主帅耶律冲的书信。”

“果然来了！”李岱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按照辽人一向的习惯，这时候他们恐怕要考虑自身的安危和后路了，这也是草原这种部落联盟式的政权人们习惯的思维模式。“就看看你们能开出什么好价钱！”李岱一边想着一边向城下走去。

“雁门关！？”辽国的信使在递交了书信之后并没有退下，而是要求李岱单独接见他，说是有要事要禀告。在仔细搜身之后，李岱留下了这个使者，房中只有李岱、折德扆和李从章在，而使者开出的价码让折德扆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耶律冲的信中不过是虚应故事，而真正的价码都在使者的口述之中，他的意思是用雁门关交换云州。这样的交换李岱当然不会同意，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只是耶律冲在漫天要价，就等着李岱就地还钱了。虽然耶律冲找人带话说得含糊，但是李岱和折德扆都从这话语里面听出了耶律冲其他的意思。是的，耶律冲真正的筹码说是雁门关，但是这雁门关却有很多深刻的含义。雁门关是北方进出河东的门户，过了雁门关就是代州和忻州，过了忻州就是河东的核心——晋阳。

雁门关这处要地关系到整个河东的安全，哪怕之前北汉向大辽称臣，雁门关也一直控制在北汉自己的手里，只是因为辽军援军南下，为了保证自己的退路，经过双方的协调，这处要紧的关隘才暂时交到辽军的手中。这也是之前辽军经历了代州守军投靠大周的麻烦仍然可以从容地在代州忻州一带纵横的原因。

而且雁门关是南北交通的要道，辽军想要快速地同北汉沟通就一定能够要通过雁门关，如果南山军得到了雁门关，那么北汉北面就随时面临着南山军的军事压力。到时候李岱跺一跺脚，整个河东恐怕都要抖一抖。辽军对北汉的影响力则就会大大削弱。

这是说辽军要正式承认南山军在河东地区的发言权了，这样的条件确实算丰厚，但是想让南山军把云州拿过来交换，那是根本部可能的。云州户口十万，城池高大，周边田地纵横广阔，并且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李岱有了云州，同北面的原大辽丰州现在的归绥城勾连起来，可以很好的构成一道横在南山军东北方向上的防线，就像一把铁锁牢牢地把大辽的兵锋挡在外面。到时候南山军的战略形式就变得非常完美，东南面是虚弱不堪的北汉，北面是大辽鞭长莫及的草原部落西面是松散弱小的河西节度使部，西南是延州面对的关内诸侯藩镇。而如果没有了云州，不但南面的雁门关有被夹击的危险，北面的河套也要担心被云州的兵力威胁腰肋。所以李岱不肯能把这里让出来，不过条件还是可以慢慢谈的。

北面的战事已经影响不到中原的王朝了，府州、麟州和南山军联合向中枢请求支援，但是刚刚败退回来的大周禁军已经爱莫能助了，柴荣觉得西北各路藩镇能够这样为国拼搏，也实在难得，便让关中各处向被发送了一批粮食好军资过去。特别是粮食，本来就征集起来的粮食现在不需要运往河东，那就通过延州和银绥之地北上支援北面好了。

此时的汴梁，丹墀御座上的柴荣脸色难看的看着下面跪着的河西节度使申师厚，回京休整之后，大周的皇帝心情刚刚好了一点，就又有烦心事找了上来。河西当地自从唐末时候就被吐蕃势力占据，后来吐蕃衰败，分裂成无数部族，当地没有了统一的管理，就逐渐兴起了很多当地的豪族土著，最后变成了一个十分混乱的局势。后唐时期，凉州留后李文谦向朝廷请命，末帝李从珂任命他为河西节度使。七年后，凉州人驱逐李文谦，李文谦于后晋天福六年二月初四，闭门自焚。

后唐天福七年，凉州人逐出李文谦的消息被当时的灵武节度使冯晖得知，冯晖企图控制凉州，便派手下牙将吴继兴前往凉州，接任凉州留后。但由于吴继兴没有**政府的授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凉州人根本不买账，吴继兴继任不到一年即为陈延晖取代。

之后**政府几次任命河西节度使或者节度留后，但是都没能待长久。上一任节度使折逋嘉施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本地的土著，其人是吐蕃部族的首领，因为势力不足以压服其余的势力所以想利用中枢的名义，便主动申请**的支援。五代以来，对那里鞭长莫及，常常在名义上由灵州的朔方节度使兼领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不过也仅仅就是一个名义，灵州的命令在凉州和废纸也差不多。

因此朝廷问了一个月，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这个偏远之地做节度使的，这个申师厚少年时为盗贼，当兖州牙将时，与王峻关系很好。郭威在的时候，王峻作为枢密使权倾朝野，而申师厚却混得穷困潦倒，于是这位老兄就跑到王峻门口等着，赶上王峻出来的时候他跑过去哭诉自己的贫寒。王峻为人还算将义气，看到过来打饥荒的老朋友也就打算给他谋个差事。正好当时的河西节度没人愿意接任，于是王峻就干脆做个人情奏请太祖郭威起用申师厚为河西节度使。

申师厚能力平平，在凉州就任河西节度使，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实在是勉为其难了一些。他到任以后，打定主意想要拉一派打一派，任命押衙副使崔虎心、阳妃谷首领沈念般及唐末镇军子孙王廷翰、温崇乐、刘少英做了官，却把原来的节度使折逋嘉施的折逋一族冷落了。

当时折逋嘉施年纪已经很大，他过世以后其子折逋葛支继承了他的部族，六谷部吐蕃折逋氏发展得越来越大，申师厚的平衡能力根本没能有效的削弱这个势力，反而激起了不必要的矛盾。现在六谷部吐蕃折逋氏同申师厚的关系已经冰火不同炉，申师厚见势不妙干脆留下自己的儿子做留后，在凉州被他留下的黑锅，他自己逃归后周来见柴荣了。

在历史上这就是中原朝廷和西北势力交往的转折点。自此之后，凉州与后周的关系破裂，“凉州亦不复命帅”，中原王朝又丧失了凉州。之后凉州为六谷部吐蕃折逋氏所占，凉州遂与中原断了联系。知道北宋建立，折逋氏名义上又听从朝廷的命令，“四世受朝命为酋”。凉州折逋氏政权经历了五世——折逋嘉施、折逋葛支、折逋阿喻丹、折逋喻龙波和折逋游龙钵。直到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潘罗支取代折逋游龙钵为西凉府六谷部大首领，折逋氏统治凉州的历史才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