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慈母衣

西梁山上，成本鑫屋。

成本华坐在椅子里，正给二哥补衣服前襟上的窟窿。今天的太阳格外血红，把屋门旁柱子下面湿漉漉的石头，照得血淋淋的。大哥讲过，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是憋着一场大雨。

窟窿补好了，针脚却出奇的难看，像是几只蚂蚁东倒西歪趴在上面。这件衣服是娘亲手给二哥缝的，娘手巧是十里八乡出名的。这一针一线，这裁剪，这领口绣的花纹，比裁缝铺里的还要出众。她的针线功夫比不上娘，连娘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拎起衣服抖抖，又发现左臂袖口也开了一道口子，便照着娘从前夜里补衣服的样子，把袖子掏出来，继续纫上线缝。“一只一只蚂蚁”又趴在了袖口上。

先不管它难看，二哥受完罚，得穿件囫囵衣服。娘跟弟弟们上了山，不能见到二哥浑身是伤。夫人答应，吊罚两天两夜，变成二哥劈一个月柴。

门外一个人影躲躲闪闪，不敢进来。

“谁在门口？”成本华问。

李四慢吞吞走出来。

“李四哥？我娘和我弟弟们来啦？李四哥，你们辛苦啦！”成本华“呼”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奔出门口，四下张望，“李四哥？我娘和我弟弟们人呢？”

李四始终低着头，闷声不语。

成本华走到李四面前，“李四哥？我娘和我弟弟们……”

话音未落，李四“嘿呀”叹口气，一跺脚，转身跑掉了。

他实在是开不了口，他没脸见成家兄妹。他们三个在路上碰到钱县长带着清共大队的人，绕了远路。否则，凭他们的腿脚，肯定能赶在萧光保前面。成母和成四弟就不会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唉！！”他蹲在墙后面，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又一拳一拳打在地上。

成本华追了过来，看着李四这幅样子，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她害怕。她想问，又不敢问，害怕听到什么更可怕的消息。但她又不得不问，“李四哥？我娘和，和我弟弟们……是不是……”

李四更加懊恼的捶打自己的脑袋，“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我就是个酒囊饭袋！一件事都办不好！一件事都办不好！！！我们赶到的时候……娘俩就，就被挂在村口的树上，已经被活剥了皮，那畜生怕他俩喊叫，还，还割了他们的舌头……现在，现在人已经，已经死了……”

“扑嗒”，成本华手里缝到半截的衣服掉在地上。她傻站着，耳朵嗡嗡的响，有那么一刹，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的气血都在乱冲乱窜……终于，她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李四抹一把鼻涕眼泪，往墙上一甩，衣服上一划拉手。抱起成本华，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喊人，“神医——神医——快来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成本华的眼睛流出两行血泪，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急火攻心！急火攻心啊！”扁鹤皱紧眉头，“快！快去拿我的针来！”又抓过一个人，“你，快去烧热水！要滚烫的水！”又想起什么，抓过另一个人，“你，去拿酒和油灯来！快去！！”

柏承君站在床边，紧紧抓住成本华的手，“本华！本华！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本华！！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我在呢！！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啊！！！”

“柏大哥，快去救……救……”成本华缓缓睁开眼睛，一句话没说完，“噗”，一口血吐了柏承君一身，又晕死过去。

柏承君连忙用袖子给她擦擦嘴上的血，“本华……本华……”

滚烫的水、针的布袋子、油灯、酒火速取了来。扁鹤把屋里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了哑丫鬟帮把手。

另两个兄弟已经把事情告知了马赵山河，马赵山河穿戴一身黑色，腰上别了两把银色手枪。那手枪小巧精致，是当年和大当家的在上海俄罗斯租借买的。

她在屋外喊，“神医，成三妹子就交给你了！务必把她救活！”

“自当竭尽全力！”屋里喊话出来。

“是必须！”马赵山河强调。

屋里说，“医者仁心，我必使劲浑身解数，结果只能看这闺女的命数了。”

“我信你，一定能把成家三妹救活！”马赵山河笃定。

账房扶着成本鑫拦在马赵山河队伍前。那位年长一些的兄弟，已经将所有事全部告诉了他。“大嫂，五十鞭……完，完了，带我下山，我，我要去救我五弟……带回我娘跟我四弟……”

“你现在……你就放心你大嫂我，你就把这件事交给我……”马赵山河担心他的身体。

谁知，成本鑫扑通跪地，嘶哑地说：“大嫂！让我亲自去，去带回我娘和我弟弟们！大嫂！！！”

“好！起来！咱们一起去高巷村！”马赵山河忍住眼泪，向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此刻，他的脸上全是泪，眼睛里的红血丝像一条条血河在奔涌。他浑身力气像被抽走了，心里却烧着一团怒火，这怒火支撑着他，还没倒下去。他松开紧咬着的牙关，又扑通，给兄弟们跪下，抱拳磕头，“兄弟们，谢谢啦！！！我二旋风欠你们的，一定当牛做马还！！！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