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章 蹊跷

女医生不禁再一次被激怒了，她一步跨到孙浙的面前，眼睛直视着对方：“战争？你眼中的战争是不是只有厮杀、没有一点儿人性？”

年轻的新四军排长这一下也动了怒，但是仍然尽量压抑着声调回敬道：“你跟我讲人性？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今天上午在湖畔，正是你叫喊着、要我开枪射杀你的女兵！”

章月萍顿时怔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孙排长，说话竟然如此刻薄——没错，当她看到小绫子被几个日本兵捉住的瞬间，确实在情急无策之下要求孙浙开枪，但那又何尝不是对小绫子的一种无奈的保护和解脱呢？！而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如此歹毒地捅开她这个心灵上的创口！

女医生身体哆嗦着，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孙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未免说过头了，却又放不下面子道歉，于是抬腿绕开面前的章月萍准备继续前行。

“你最终没有开枪，恐怕也不是出于什么讲人性吧！”朝着新四军排长的背影，章月萍突然追前两步喊到：“你是怕自己打不中，丢了你所谓的神枪手的脸面——据说，你在**军就是个神枪手？可是淞沪会战的时候你们也没打死几个鬼子吧？要不然大上海怎么会丢了呢！”

话音刚落，孙浙的脚步猛地一下停住了，足足停顿了三秒钟，他才缓缓地半转过身子，眼睛却不去看女医生，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你可以羞辱我的枪法，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对淞沪会战说三道四，我和我的弟兄们在那里流过血、丢过命，那不是你这样的女流之辈有资格指责的！”

尽管只是看到了孙浙的侧脸，女医生还是被新四军排长突然阴骘的表情给吓到了，一颗心怦怦乱跳，直到对方重新向前走去，她仍然呆立在原地许久。

这支裹挟着伤兵和女兵的队伍，开始沿着一条小溪艰难地前进，停息没多久的大雨导致地面泥泞不堪，人们每落下一步都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脚从泥渥中拔出来。黑着一张脸的孙浙，努力赶到了队伍最前沿，以便尽量远地拉开和女医生的距离。刚才在客栈里刚刚建立起来的对她的一点好感，此时已经荡然无存——淞沪会战？孙浙痛楚地摇着头，那是一个巨大的血与火的梦魇，以至于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他依旧未能彻底从中摆脱。

“排长，有情况！”

正在神情恍惚间，孙浙突然被身边一个战士猛拉了一下手臂，吓了一跳的他顺着那名战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片稻田地里，依稀有几个服色统一的人影在躲躲闪闪——敌军？！

新四军排长立即传令全体就地隐蔽，在他左右的五六名战士已经伏下，哗啦哗啦地拉着枪栓。

“不像是日军，看上去人数也不多。”

一个战士轻声说道。而这时的孙浙突然心头一动：依稀看清的对方的服色，怎么有些像新四军的军装？

“会不会是自己人？”孙浙同样轻声说道。

“排长，我靠过去看看。”另一个战士对孙浙请求着。

“好，多加小心，靠上去喊两声试试，没弄准之前不要开火！”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里，那个战士猫着腰向前挪动了二十几米，而此时稻田地里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显然，对方也发现了沿着小溪走来的这支队伍，躲藏了起来。

“我们是新四军，你们是什么人？”

孙浙勉强听得清自己部下的喊话，反复喊了足足两三遍。就在这时，稻田地里重新有一个人影闪现，似乎也在朝着这边喊话，但孙浙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突然，那个靠上去的战士竟然站了起来，回头朝着身后、用没有提枪的左手起劲地挥舞着。与此同时，稻田地里呼啦啦地站起来五个人，这一下所有的人都看清了这五个人身上赫然是与自己一致的新四军军装！

出于谨慎，孙浙命令身后的队伍继续埋伏，自己只带了两名战士猫着腰向前跑去。而稻田地里的人则已经开始叫喊着、连走带爬地拼命朝着他们跑来。

孙浙终于看清了对方的一张张面庞，竟然一多半都是女兵——刚刚成立的运河工作队宣传组的成员！——几名女兵艰难跋涉着，脸上流淌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终于，其中的一名女兵再也绷不住紧张的神经，颓然坐倒在满是泥水的稻田地里，放声大哭。

隐蔽在后面的孙浙的队伍，这时也不再等待指挥官的命令了，纷纷朝这边跑了过来。

两支队伍汇合了。

对方清一色是宣传组的人，两男三女，却没有一名武装连的护送官兵。新四军排长好不容易才从这些语无伦次的男女宣传组员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上午，宣传组在武装连二排的掩护下，从滆湖南岸逃脱，由于得到了路人的正确指引，他们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到达了约定的汇合地点：彭家店。不料，立足未稳之际，这个小集镇上突然闯入了一股日本人豢养的伪军，二排排长指挥部下利用几间民房组织防御，但交火之后，陆续赶来的伪军人数越来越多，二排长情知不妙，就命令几名战士带领宣传组的人向来路回撤，他本人则带领其余的部下断后掩护。

宣传组的组长是一个拉二胡的男兵，头脑比较清醒，他对孙浙回忆说，整个宣传组从彭家店退出来不长时间，就有伪军追了出来，应该是二排长在集镇内组织的防线被冲垮了。蹊跷的是，追出来的伪军极其明确地叫嚷着“抓新四军女兵”，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摸清了宣传组的底细？此后，负责掩护的几名战士均落在后面开枪拦阻伪军，宣传组的人只能自己奔逃，结果慌不择路，队伍最终跑散了。他们这五个人先是钻进了一片小树林，跑出树林后就进入了脚下这片广阔的稻田地。

重逢的两支队伍的女兵们，不少人在抱头痛哭着，这让年轻的新四军排长感到心烦意乱。几经核实，弄清了共有三名宣传组员跑散，其中两名为女兵。偏偏在这时，他最不愿意见的卫生组长章月萍走了上来，仍是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道：

“孙排长，请你马上安排人手前去接应，跑散的宣传组成员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那些替日本人为虎作伥的汉奸军，一样都是禽兽，如果没有保护，尤其是女兵的处境会相当危险！”

孙浙耐着性子听完，随即就转身走开，既未首肯，也未否决，将卫生组长尴尬地撂在了那里。此刻，他脑子里在转着一个念头：彭家店突然出现的伪军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二排竟然抵挡不住，这应该不是偶然的，或许他们正是针对新四军工作队而来。可是，工作队初来乍到，伪军何以如此之快就得到消息了呢？他们甚至直接叫嚣着“抓新四军女兵”，的确十分蹊跷。

会与刚才出现的神秘的日军便衣队有关系吗？是日本人在通风报信？

“孙排长，你不去安排救人吗？”

一个明显有别于卫生组长的女人的声音，突然在孙浙背后响起。新四军排长的心头不由得怦地一跳：这声音有些熟悉，声音的主人他应该认识。慢慢转过头，孙浙果然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庞——周晓樱，运河工作队宣传组成员，第一支队文工团最漂亮的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