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 单兵的操典

“别叫，是我！”年轻的新四军排长急忙立住脚步、同时出言制止对面这个漂亮女兵的惊悸。

这一下，周晓樱总算看清了来者的身份，双手握在一起抚向自己的胸口：“孙排长，是你！你怎么躲在这里吓人？”

孙浙被女孩子式蛮不讲理的娇嗔弄得差一点笑出声来，但随即马上正色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不在村尾的营地睡觉，跑到村子里来干什么？”

周晓樱一张俏脸登时飘起了两片红云，皎洁的月色下，这没有逃过前**军狙击兵锐利的目光。

“我……我睡不着，想到村里看看……能不能帮你们什么忙。”女兵一边说，一边就拿眼睛飞快地瞥了新四军排长一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孙浙内心却同样慌乱起来，双颊绯红的周晓樱这一瞥的目光中，似乎别有蕴意，但他又不敢确定；一时间呆呆戳在原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终于，还是由漂亮的女兵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她一指旁边的那架磨盘，问孙浙刚才是不是在这里埋伏？

一涉及到军事术语，新四军排长的情绪和思维瞬间恢复了平静与敏捷，他看了看磨盘，竟然扑哧一笑，对周晓樱说：“不是埋伏，我想在这休息一下，结果差点睡过去。”

女兵的脸上浮起了一个先是惊讶继而顽皮的笑容：“好啊，孙排长，怪不得你张口就训斥我为什么不在营地睡觉，原来是你自己先睡着了！”

被打趣取笑了的孙浙，没有一丝恼火的感受，相反却觉得非常愉快；看着笑魇如花的周晓樱，他将提在手里的三八式步枪放松地往地上一拄，索性承认道：“今天一整天实在是跑累了，要不然平时这个钟点我是不会困的。”

女兵的目光落在了新四军排长的步枪上，热切地说：“今天多亏了有你！楚楚跟我讲起你的时候眉飞色舞，说你简直就像天兵天将，弹无虚发！”

下午被搭救了的女宣传队员于楚楚，在那道丘陵上居高临下地目睹了孙浙带领几名战士击溃伪军、救出战友的全过程。回到这个小村子后，她向最要好的朋友周晓樱激动地描述了整个经过。

其实，新四军排长也对自己今天下午的表现颇为满意，尤其是在菜畦松树下狙杀伪军、后来又冲过开阔地救走被侮辱的女战友的一系列行动，绝对是德国步兵操典上标准的单兵突击动作。他心里有数，能够独立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单兵突击、杀伤敌人且自身毫发无损，目前在整个新四军第一支队，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此时，又有了自己心目中的文艺女神在面对面地真心称颂，孙浙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得意和激动。他注意到周晓樱盯着自己的步枪，于是重新将这杆三八式提到了手里，一边摆弄一边说：“可惜这是一支日本枪，我用着不称手；要是换成我原先用的莫辛·纳甘，还能打得更准！”

莫辛·纳甘这个洋气的称谓一下子引起了周晓樱的兴趣，她出身南洋的华人世家，祖辈在新加坡定居，本人生于狮城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才随父母举家迁至上海，至今仍可以说一口比较流利的英语。因此对外文称谓向来很敏感。

她好奇地要孙浙清晰重复了莫辛·纳甘的发音，并逐渐厘清了这款苏联制造的步兵武器的来历。看着这位年轻的新四军排长说起绰号“水连珠”的苏制步枪时的兴奋与怀恋，对枪械知识从来生疏的她，竟然也产生了一种悠然的向往之情。

两个身着戎装的青年男女，就这样在月夜里面对面站着，兴致盎然地交谈了将近十分钟，直到孙浙惊觉自己还有重任在身，才下意识地回头朝着村头方向张望。

周晓樱几乎立刻就领悟了对方的意图，急忙说道：“孙排长，你是不是还有任务？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吗？”

新四军排长没拿枪的一只手起劲地摇了起来：“不用不用，军事上的事情用不到你们。我把四面的明暗哨都布置完了，后半夜安排轮岗就行，你也累了一天，赶紧回去休息！我还要到几个哨位去检查。”

漂亮的女兵顿时流露出了惆怅的表情，孙浙的内心不仅又一动，马上脱口说道：“要不……要不你先跟着我到村东去检查一个哨位，然后我从那里把你送回宿营地去——省得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好啊好啊，我正有点害怕呢！”周晓樱小声欢呼起来。

月色如水，两名年轻的新四军男女兵，开始并肩穿行在村内曲曲折折的石径上。

直到这时，女兵才终于问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工作队接下来怎么办？是转头回茅山根据地、还是继续朝着大运河方向挺进？

从茅山根据地出发前，新四军第一支队政治部的领导同志曾经召集运河工作队宣传组的全体组员开会，在谈及工作队即将前往的太滆地区（即太湖与滆湖的中间地带）以及京杭运河西岸地区的敌我态势时，领导同志特意强调了太滆地区眼下属于政权真空，国军退走了，日军同样没有派驻重兵，只有战斗力不强的伪绥靖军偶尔出没。是放手发展根据地的好地点。

然而，今天与之缠斗了大半天的日伪军扫荡部队，却将运河工作队出发前描绘的蓝图撕得粉碎。负责掩护宣传组的武装连第二排，至今下落不明，若非偶遇孙浙指挥的第三排，只怕宣传组此时已经损失惨重。这当然要让包括周晓樱在内的男女文艺兵们备受震动、惴惴不安。

新四军排长没有料到话题转得如此之快，对于周晓樱提出的这个问题，他既无权决策、也无力左右。眼下，他是这支队伍里军事作战人员的最高指挥官，但在工作队队长和武装连连长均不在的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突然，孙浙想到一事，猛停下脚步对近在咫尺的周晓樱反问道：“你们今天下午进入彭家店的时候，知道那个集镇上当时驻扎着伪军吗？”

“没有伪军，只有一个镇公所，黄排长在进镇子之前派人侦察过的。那些伪军是在我们进入集镇后，过了一段时间才突然出现，而且就像是瞄着我们的队伍去的。”

“这就怪了，彭家店附近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伪军队伍，就算是集镇上有人走漏了新四军进镇的风声，也不应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跑出来大批伪军攻击你们。很显然，他们是早就从靠近运河的据点出动向彭家店集结的，你们到了，他们也就随后到了！”

同样站下了脚步的周晓樱，望着说话的孙浙，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这就是说，我们的队伍从茅山根据地一出发，敌人可能就已经知道了，”说这番话的新四军排长表情凝重：“今天早晨在滆湖西岸的扫荡，今天下午在彭家店的迎面堵截，或许都不是偶然发生的！”

漂亮的女兵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张粉脸瞬间变得惨白。

其实，这个骇人的念头也是年轻的新四军排长刚刚从心底跳跃出来的；一整天，关于大批日伪军突现滆湖岸边的蹊跷，孙浙一直存在着模糊的疑团，只不过，接二连三的紧急情况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而刚刚与周晓樱的一番愉悦交谈，让孙浙突然灵台空明，得出了运河工作队于茅山根据地出发之际就走漏了消息的判断。

这个判断如果成立，则自今天早晨起工作队所遭遇的一系列袭扰磨难，就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但这显然吓坏了不谙军情的周晓樱，一时间，漂亮的文艺女兵感觉自己身边遍布着敌特，甚至连新四军第一支队所在的茅山根据地大本营，都已经不再安全。

孙浙没有马上去安慰身边的周晓樱，他的思路正顺着刚刚迸发的这个念头，展开着进一步联想。第一支队进驻茅山地区已经一年有余，根据地基本得到巩固；但是，作为就坐落于日伪政治军事中心：南京的眼皮子底下的茅山根据地，难以避免地成为敌人千方百计围剿和渗透的重点目标。据他从自己所在团营的首长那里听说，新四军军部的社会部派遣了专门的反谍人员，来茅山根据地负责侦搜、铲除日伪潜伏特务的工作。

然而，假如自己的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敌人确实是在运河工作队出发之际就掌握了情况、并通报给日伪军出动兵力沿途围追堵截，就足以证明眼下的反谍形势仍严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