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 支撑

看着惶恐不已的周晓樱，孙浙本来有心出言抚慰，但不知怎地，他竟然忍不住又向对方讲起了下午在路边那座客栈的遭遇，讲起了那伙显然是日本人组成的便衣队。

不料，听到这个之后，周晓樱非但没有更加惊慌，反倒对其中涉及的那个神秘笔记本产生了浓厚的兴致，她问新四军排长：确定笔记本上书写的外文是日文而不是英文？

通过刚才的交谈，孙浙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文艺女神通晓英语，他摇摇头：“肯定是日文，我从前捡到过一本日本国出版的杂志，曾经带在身边翻了很长时间，虽然看不大明白，但从此记住了日文长啥样子。”

“你说你把一本日本国的杂志带在身边？你又看不懂，不怕被别人当成汉奸吗？”周晓樱对孙浙说话的态度显然随和了许多，这时就一边问一边扬着她那秀美的头颅，不无调皮地打量着对方。

新四军排长这时忽然严肃起来，闷闷不乐地说，他当初反复翻看那本日本杂志，也是想学会看懂一些日文，当时淞沪会战已经爆发，面对日军这个强大的对手，多了解一些对手的情况应该是很有必要的。可惜，他并未从那本杂志当中获取更多的日文知识，以至于今天面对日军便衣那个神秘的笔记本，他仍然无法识别其中哪怕一点点的含意。

漂亮的女兵顿时被新四军排长的自责打动了，她觉得此刻正与她并肩同行的孙浙，不仅枪法出色，更有着与一般官兵迥异的头脑。

“咱们的处境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孙浙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可能支队首长都想不到、这一带会有这么严重的敌情；卫生组的章医生一个劲地催我马上派人回茅山报告，可是我现在手头的兵力已经不够用了，又带着这么多的伤兵和女兵，我得先保证大家眼下的安全啊！”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村落边缘的一个暗哨位置，新四军排长与哨兵沟通了几句，就带着周晓樱往村尾外的宿营地走。

“我不管那个卫生组的章大姐说什么，但是刚才你自己都断定了、咱们运河工作队的行踪已经暴露，敌人很可能正在围堵我们，那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向前行军，岂不是绵羊朝着狼群走？”

“你这话最好不要被你的那个章大姐听到！”孙浙故意做作地发出警告：“还绵羊狼群的乱比，我们是绵羊，日本人和伪军是狼群呗？”

周晓樱一时愣住了，也觉得自己刚刚做出的比喻不是很合适。但她却不知道，新四军排长之所以把章月萍扯进来，其实正是因为后者曾经就孙浙比喻不当的“瓮中之鳖”发过脾气。

“你知道吗？”孙哲忽然沉重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卫生组今天上午冒着大雨突围，有一个女兵落了单，被日本兵捉走了……”

月光下，漂亮的文艺女兵清楚地看到，一直神采奕奕的新四军排长此刻的脸色明显变得黯淡，甚至痛苦地抽搐了几下。那个被称为小绫子的女卫生兵不幸被俘之事，她已经知晓，幸存的工作队队员今天每逢谈及此事，都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氛围。

“你……你别太自责，责任不全在你，日伪军的扫荡实在太突然、太凶残了……”周晓樱艰难地劝说着。小绫子的被俘，给女兵们造成的心理震动，尤其巨大。

“章医生当时曾经让我开枪射杀她的队员，我……我没能下得去手，就因为这个，章医生一直对我黑着脸。”

周晓樱双唇紧咬，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孙浙讲述的这残酷的一幕，她虽然未曾亲历，但现在听来，仍令她心神俱碎。许久，她才克制着悸动张口说道：

“你的表现已经够英勇了，今天你救下了不止一个战友。”

年轻的新四军排长则痛楚地摇了摇头，看向周晓樱的双眸中，竟然有了隐隐的泪光——自己心仪已久的文艺女神能够这么理解，委实令他万分感动；然而，那名女卫生兵，确实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日军活活捉走的啊！

两个人都陷入了缄默，心潮起伏地慢慢前行，终于走出了村尾。孙浙毕竟是饱受过战场磨砺的老兵，情绪率先平复了下来，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露营地，他停下脚步，示意周晓樱进入帐篷去休息。

“对了，关于运河工作队已经暴露行踪的说法，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猜测，你先不要对其他同志讲；”新四军排长最后冷静地说：“明天早上我会派人去彭家店摸情况，看那里的伪军撤了没有；要是能在那一带找到蒋队长和我们连长，一切就都有了希望！”

周晓樱凝视着对方，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前途凶险，但眼前这个神枪手和他手中的三八枪，无疑会给她以及她的战友们，带来足够的支撑信心。

经过了大半夜的警惕行军，蒋修武指挥的运河工作队一部，在天色微亮之际停下了疲惫的脚步。

雇佣来的年轻向导表示，这里距离滆湖南岸只有一里多远了。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大片晨雾格外弥漫的地方便是滆湖，虽看不清湖面，但水腥气息甚至依稀可闻。

“继续往东走，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到得彭家店了。”

年轻向导的这句话，让所有听见的人都感到了激动与紧张。此刻他们最牵挂的无疑都是工作队女兵众多的另外两个小组、以及武装连两个排的下落；彭家店是昨天分头突围前约定的会合地点，眼下大家既盼着早一点到达、又害怕到了那里却找不到自己的战友。

蒋修武与武装连连长侯亮商议了一下，决定队伍原地休息两个小时，天明后，由侯连长亲自带领六名战士跟随向导朝着彭家店先行出发，待确认沿途无敌情，再派人原路回报这里，由蒋修武率全体队伍启程前进。

目前最值得欣慰的是，身后也就是滆湖西岸实施扫荡的日伪军已经不见了踪影；蒋、侯二人据此判断，工作队应该彻底甩掉了这股顽敌。遭到扫荡的滆湖西岸地区，属于新四军第一支队茅山根据地的外围，部队在那一带没有部署强有力的兵力，所以才会被日伪军长驱直入；不过，一旦发现敌情，第一支队不排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派兵援救滆湖西岸。同时，参照过去的经验，窜犯新四军根据地的日伪军，往往不敢驻足太久，烧杀淫掠一番之后就会选择撤离。

既然没有了后顾之忧，蒋修武率队前出的信心就更坚定了，运河工作队此次出师不利，导致队伍士气低迷；但在他看来，其中偶然因素还是要多一些。工作队剑锋直指的京杭运河西岸，显然不会有如昨天那般险恶复杂的敌情，绝对不可因为这场意外受挫而放弃和质疑既定方针。

眼下第一要务，是迅速赶到昨天约定的会合地点彭家店，收拢分散的队伍，只要整个工作队（当然也包括武装连）未伤元气，前景就仍然可谓光明。

带着蒋队长的决心与思路，武装连连长侯亮一行七人与向导在吃过早饭后，匆匆出发了。

此时的侯连长，全身神经仍然紧绷着。支队首长交给武装连的任务，一为保护工作队同志的安全，二为应对打击敌占区的日伪军事势力。从这个意义而言，武装连连长肩头的担子，并不比运河工作队队长轻到哪里去。

年轻的向导一再对侯亮打保票，声称他本人常年在这一带做行脚生意，确实很少发现日军和所谓的绥靖军的影子。即将前往的彭家店集镇，原来有国民政府派驻的镇公所的人掌管，日本人打过来以后，镇公所还是那个镇公所，只是换了南京政府的人——侯亮明白，向导所说的南京政府，已然是日本占领军扶持的所谓的伪“中华民国维新政府”。

“新的镇公所，里面有带武器的人吗？”武装连连长问道。这是他最为关心的。

年轻的向导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门口站岗的人身上有长枪，好像还有两个总在集市上收税的人，腰里掖着盒子炮。”

侯亮内心一动，所谓的镇公所，倒也不是手无寸铁。不过，应该都是用来欺压和吓唬赶集的老百姓的，其战斗力大可忽略不计。

还在茅山根据地一带的时候，侯亮参与清剿过许多南京伪政府设在当地乡村的汉奸基层政权，清剿行动往往一蹴而就，对方的抵抗很弱甚至没有勇气抵抗。看来，这个盘踞在彭家店的日伪基层势力，也会在性质上大同小异。

然而，他们都估计错了。出现在彭家店的，是整整一个连的全副武装的绥靖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