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章 血染猩红（二）

这场白石溪畔的伏击战，几乎完全是按照蒋修武预设的场面进行的。

跑到彭家店集镇向伪绥靖军报信儿的青年乡民，是运河工作队武装连一排的一个班长，苏南当地人，有着丰富的化装侦察经验。他所说的一切，事前都经过蒋修武与武装连侯连长等人的反复推敲，确保没有破绽漏洞。

将设伏地点选在白石溪对岸的小树林里，也有着颇为缜密的考量：

其一，小树林背靠山丘，极为茂密，溪水的对岸很难看清林子里面的虚实。既能很好地保护充当“诱饵”的女兵，又足以严严实实地隐藏住五十名伏兵。

其二，隔着一条溪水设伏，迫使抓女兵心切的绥靖军必须涉水渡河，而一旦下到无遮无挡的河水中，步履艰难、行动迟缓的他们就成了一个个活靶子。

其三，万一敌军疑心重，并不投入所有的兵力涉水登陆，也可开火先将河中的绥靖军歼灭，然后与对岸敌人形成火力对峙，将伏击战打成一个相对安全的阵地战，进可攻退可守，七八米宽的河面足以构成一个很好的战术缓冲地带。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精妙的伏笔，武装连连长侯亮才打消了原有的顾虑，由保留反对意见变成了全力支持工作队队长的作战方案。

而实战更是远比预想要顺利得多。

由远及近的七十多名绥靖军一开始就被骑在一棵树杈上的蒋修武用望远镜看了个真切：从潜伏进怪石堆的后面，到猫着腰向前小跑；从离岸下水，到全体涉过河心；一切都在林中伏兵的监视之中。

武装连三排排长孙浙，隐蔽在阵地**的树后面，三八式步枪就架在一棵树结实的枝桠上。连长侯亮的望远镜临时给了他，以便更清晰地观察河对岸的重要目标。蒋修武赋予这个神枪手的狙杀目标有二，首先是绥靖军的指挥官，其次是机枪射手。让孙浙感到高兴的是，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两个目标竟然相距不远。只不过，手里提着短枪、显然是绥靖军长官的家伙，趴伏在一簇翠竹的后面，脸孔和身体都被风中摇曳的竹杆遮蔽，即便瞄上了，子弹也很有可能被晃个不停的竹枝挡住，影响狙杀效果。

新四军排长于是选择了暂时放弃，转而将视线对准了机枪射手。那挺油光光的大正十一式机关枪，竟然就那么歪歪斜斜地随意搁置着，机枪小组的人没有一个试图费心将它架设起来；显然，己方的人多势众以及对岸树林里摄人心魄的女人高歌欢笑声，完全让他们丧失了备战的严谨。

但孙浙的目光却始终死死地盯着他们，战斗打响后，他很快就用两颗子弹干净利落地敲掉了机关枪的正副射手。在确信无人敢再去接近那挺俗称歪把子的机关枪之后，新四军排长重新将准星瞄住伪绥靖军的指挥官，并抓了一个机会果断开火，击中了对方的小臂。

心神俱碎的绥靖军连长，终于再也无法坚持，匆匆嚎叫了一声“撤！”，便率先拔腿开跑。而那一时刻，涉入溪水的绥靖军士兵已经死伤大半，其他腿脚快的人则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上了岸，跟在他们连长的后面逃命。

蒋修武就把握在这个节点下达了冲锋令——对手完全丧失反击的能力和勇气，此时让战士们冲出树林渡河追杀，几无风险。

蒋修武命令必须将奔逃的绥靖军残敌追上歼灭之，虽是残敌，但目测其数量仍在二三十人左右，一旦他们逃回彭家店，将对正在突袭集镇的侯亮的队伍构成冲击和威胁。

目睹着武装连的勇士们噼里啪啦地跳下溪水竞相争渡，工作队队长转身最后向孙浙嘱咐了几句，便去追赶队伍了。

孙浙奉命带领一个班保护女兵，同时就打扫战场。谨慎起见，他让半数战士仍留在树林里严密监视河面，自己带着另一半下到河里，搜检死伤的绥靖军士兵，打捞他们的枪械弹药及各种用得上的装备。

这无疑是一项艰难繁琐的任务，河面上漂浮着大批绥靖军的尸体，少数受了伤的则被孙浙彻底搜光武器装备后，赶到岸边集中，由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负责看守。当确信所有活着的伪军士兵都被驱赶到一处之后，新四军排长转头朝着树林挥了挥手，让另外半个班的战士们解除警戒、出来帮忙。

他朝着彭家店方向设立了岗哨，自己也亲自涉水到对岸，站在那片怪石堆的顶部，警惕监视着四周的动静。其余的战士，则全部下河打捞枪支。

突然，河岸边响起了女人的尖叫，那是刚才负责出声诱敌的五名女兵从小树林走出来、目睹了白石溪中的景象后发出的惊呼。

此刻白石溪的这一片河段，近乎彻底被鲜血染成了猩红色，漂浮在河面仰身或俯卧的绥靖军士兵尸体，随处可见。

五名清一色来自运河工作队宣传组的女兵，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惨烈的场面，难以抑制地发出了惊叫，有两个人更是被飘散过来的浓重的血腥气息刺激得开始呕吐。

对岸怪石上的孙浙，不由得举起胸前的望远镜扫视着这几名女兵，于是清晰地看到了她们苍白面孔上写满的惊恐。

他看到了自己的文艺女神周晓樱。

让新四军排长惊讶乃至欣慰的是，尽管同样极度震惊恐惧，但周晓樱并没有呕吐，反倒有力量去帮助抚慰一个跪在鹅卵石沙滩上干呕不止的女战友——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于楚楚。

成批的步枪被从白石溪深不足三尺的河底打捞了上来，或许是身后就站着宣传分队女兵的缘故，所有下河的战士都没有脱掉衣服，大腿以下浸泡在水中的他们，军装上都沾染了血水。

“排长，这些伪军的尸体怎么办？”终于结束了打捞搜取武器装备的工作，一个战士仰头大声地问孙浙。

望着河水中已经疲惫乏力、狼狈不堪的自己的部下，孙浙咬咬牙大声命令：不管他们，上岸！

但是，仍滞留在对岸的五名女兵，却打量着猩红色的飘满浮尸的河面，相互依偎着，死死不肯下水。

孙浙心底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怪石堆的顶部跳下来，将登高警戒的任务交给一个战士，自己则重新涉过血色的河流上到对岸，走到女兵们的身边。

“跟我来吧，我们绕到那边去渡河。”

新四军排长持枪的手臂指向远端的上游，女兵们顺着方向看过去，那一带的白石溪，清澈透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