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河口镇分理处刚刚建成，紧挨着河口镇政府。清一色的砖房，比周边的建筑高出一截，显得气派非凡。那个时候，整个河口镇，除了镇政府有栋二层楼，也就数着银行的建筑了。当地老百姓说，看看人家，有钱，盖的房子都好。充满着“自豪感”，不，应该叫虚荣心走到里面，到处散发着油漆的味道。大理石的柜台，照着人的地板砖，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太奢侈了。面对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同事，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李主任爽朗的笑声传来，沿着笑声寻去，我看到了她。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发及肩，娇媚的面孔带着些许徐娘的痕迹。在保卫科的时候，我与她有过几次接触，但是交情不深。不过，咱这人脸皮厚，还是热情地打了招呼。看到我站在门口，李主任招招手，说道：“进来，咱们谈谈。”

“咱们分理处是一支年轻的队伍，你来了，属于老同志了，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李主任喝着茶水慢慢的说道。我心里呵呵一笑，娇媚的面孔只剩下徐娘的印象了。这样的说词我都快背下来了，却也听的耐心。当然，刚刚来到新环境，面对新的领导，我是不会表达什么不满的。

看着我毕恭毕敬的样子，李主任显然很满意。这时，会计主管老张进来了，李主任把我交给了她。犹如案子上的一块猪肉，交给了买它的人。我顺着老张的指点，来到自己的岗位上，成了一名出纳员。出纳员的工作最简单，不需要更多的业务基础，是每一个新人进到银行后的第一个岗位。像我这种拿枪的手，也只能站在战斗最前沿。看着我拿着点钞纸笨拙的样子，老张笑了，其他的同事也笑了。我感觉脸红的像一张红布，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幸好老张不嫌我这个徒弟笨拙，手把手地教我点钞，教我打算盘。娘的，打枪咱是指哪儿打哪儿。现在可好了，几根手指头好像不是自己的。

挂在墙上的表滴答滴答走着，难道我们这里忘了？保卫科竟然没有给我们送钱过来。当然，这是是不用我们操心的。突然，外面响起了汽车的笛声。在河口镇，除了镇政府，几乎没有汽车。所以，我敢确定，这是我们的押款车。

作为分理处唯一的一个男员工，我抢先跑了出去。一抬头，陈伟竟然从车上下来了。“你咋还在保卫科？” 我奇怪的问道。陈伟咧嘴一笑，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而是提起了款箱，对李主任说：“老李，你看看我提着款箱的姿势，这叫优美。”李主任呵呵一笑，说道：“还以为你不来呢。你来了好了，我们分理处有了两个男员工，可谓兵强马壮了。”听着李主任的话，我心里暗骂，陈伟这个王八蛋，与我分到一起，竟然只字未提。后来我才知道，这事怪不得陈伟。他被分到了另一个分理处，人家不要他，把他退回到人事科。没办法，薛科长才把他安排到这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由于分理处没有食堂，只能出来随便吃点。分理处紧挨着镇政府，陈伟的老爸有关系，我们也成功的享受了镇政府官员的待遇。虽然只是菜汤子里多了一点油水，却也是领导的特权，别人是无法享受到的。就连会计主管老张，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

镇政府的食堂原来是个庙，里面凌乱的摆放着一些桌凳。唯一显示领导特权的就是一个单间，一扇刷着清漆的门上写着“雅座”两个字。就好像“衙门”，将一般工作人员挡在了外面。进出那扇门的人与众不同，几乎人人都穿着一件羊毛衫。这在镇上就像是“官袍” ，因为老百姓的身上还是裹着打着补丁的破棉袄。我和陈伟两人的西装革履也是“鹤立鸡群”，成了外面餐桌上吃饭的唯一穿西装的人。

食堂里也都是大锅菜，无非是炒白菜、炖豆腐之类的。陈伟和我拿着饭盒打了两份菜，他还顺手要了一瓶二锅头。我有些心虚的问：“中午能喝酒？下午还得上班呢。”陈伟咧嘴一笑，说道：“老兄，这里不是部队，没那些纪律。你没看到李主任去那儿了？”我摇摇头。陈伟接着说道：“快下班的时候坐车走了，说是要走访客户。咱们有多少客户？这半天，你一共办了几笔业务？”我掰着指头数了一下，竟然只有一巴掌。

在陈伟的“劝说”下，我俩开始推杯换盏。这时，从“雅座”里面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略作富态的男人，走到我们的跟前说道：“不愧是银行的人，挣钱多，懂得享受。”那人满嘴的酒气喷了过来，我和陈伟都抬起了头。陈伟站起身嘿嘿一笑，说道：“马副乡长，我给您带来两瓶好酒，还没给你送过去呢。”那个马副乡长哈哈一笑，说道：“陈伟啊，你爸的身体咋样？本来我应该去看他，可是，整天开会，忙死了，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我明白了，这是陈伟他老爸的关系。不然，我们怎么能到“衙门”里面吃饭？

等到那位迈着八字步，腆着肚子的马副乡长离开的时候，我问陈伟：“河口镇在县里是穷地方，领导还这样吃吃喝喝？”陈伟摇摇脑袋，说道：“哥，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来，喝酒！”这小子，真是没心没肺的。当然，这样是最好了，没有烦心事。

下午，空荡荡的银行大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柜台里面，女人们在聊天，我懒得插话，趴在那里睡觉。陈伟最擅长的事情是与女人打交道，半天时间就与女同事们打成了一片。于是，柜台里面女人的说笑声中，又多了一个男人的说笑。

迷迷糊糊当中，电话铃响了，是夏静打来的。虽然分开还不到一天，她的声音竟然让我激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夏静关心的问道。我压低声音悄悄的说：“没啥业务，闷死了。”夏静在那边说：“闲着正好，你抽时间练业务，别在那里玩。”我嘿嘿一笑，说道：“遥控指挥啊？”夏静在电话那头一本正经的说：“你要想让别人瞧得起，就得练好业务。听说陈伟也去你们分理处了，别整天与他在一起，他那人，没有上进心。你不同！”听着话筒那边夏静柔柔的话语，我的心热乎乎的，酒后微红的脸变得更红。

下班的时候，坐着分理处的那辆“大发车”回到城里的时候，竟然发现我们的县城竟然是如此的“繁华”，运河边上那些破烂的村庄犹如隔世。与夏静走在大街上，我一声长叹，说道：“解放都这么多年了，村里的老百姓还是生活在贫穷当中，真令人心寒啊。”夏静噗嗤一笑，说道：“没想到你也是个情愁万千的人啊。快说说，你今天都干啥了？这一天，让人担心死了。”看着脉脉柔情的夏静，我心里一阵激动，将她搂在胸前，慢慢说着今天的事情。

突然，夏静推开了我。“咋了？”我奇怪的问道。夏静指指远处，悄声说道：“那人像是咱爸。”我四周看看，除了街上的行人，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啊。“你爸？！在哪儿？”我问道。夏静不耐烦的看我一眼，说道：“你啥时候去过我家了？我爸能认识你？是你爸。”说到这里，娇颠的看我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不害羞。这么大了，你爸妈拿着你还像没长大的孩子。你在部队的时候，是不是给士兵训话，同志们，马上要打仗了，我先回去吃口奶再领着你们冲锋。”说完，夏静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三，咋还才回来？你妈早就做好饭了。”老爸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我和夏静停止了打闹，跑了过去，说道：“爸，你咋在这里等着？”夏静也抢着说道：“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还用麻烦您来找我们？”老爸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小三第一天去河口镇，你妈心里不放心，催了我好几遍出来找你们。”夏静趴在我的耳朵上悄悄说：“亲疏有别，还是疼儿子。”

平日里有些耳背的老爸，这时回过头来了，说道：“啥叫亲疏有别？在我们老两口的心里，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比儿子强多了。懂事，知道孝顺老人。你看看小三，我真弄不懂，他也能当军官？”夏静的脸涨得通红，我俩对视一眼，老爸今天的耳朵怎么不背了？弄明白了，老爸的耳背也是选择性的。他想听的话就能听到，他不想听的话就听不到。

回到家中，坐在饭桌前，老妈已经把菜端到了桌子上。“今天怎么样？没惹事吧？” 老爸严肃地问道。我苦笑一下，说道：“爸，我都多大了？河口镇那个地方，穷的兔子不拉屎，能有啥事？”老爸不愿意了，说道：“啥叫穷的兔子不拉屎？咱家也是那边出来的，你能嫌弃自己的老家？”看到老爸严肃的神情，我赶紧解释道：“爸，您当年说过，咱家以前是那里的财主。可是，你再回去看看，昔日的财主家里，比当年的长工还穷。”老爸一瞪眼，说道：“别胡说。你现在也是党员了，怎么这么没有觉悟？这话要是在**的时候说，非把你当成**。”我无所谓的一笑，说道：“爸，现在已经**了。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是领导的责任，可是，你看看乡政府那些人，整天喝的脸上红扑扑的，像个领导样吗？”

老妈在一边插话，说道：“那些国家大事，关系不到你们爷俩，还是赶紧吃饭。”夏静也在一边笑着说：“我对他说了，在那边好好练业务，这才是正事。”老爸点点头，说道：“还是夏静这孩子懂事，说的话也在理。小三，以后要多听夏静的。”夏静笑嘻嘻的看看我，做了一个鬼脸。没办法，我只能耸耸双肩，不然，老爸还得给我继续上“政治课”。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玄月高悬，月明星稀。夏静依偎在我的身边，半晌没有说话。好长时间，幽幽的看着空中的月娥，说道：“我真有福，竟然要嫁给一个财主家的少爷。”妈呀，憋了半天，竟然说出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