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暴风骤雨涛声急

地里的青纱帐起来了，绿油油的秸秆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玉米，在初秋的风中摇曳，到处都是玉米的馨香和丰收的喜悦。就在乡亲们祈盼丰收的时候，一股狂啸的风，卷着厚厚的乌云，排山倒海的压了过来。乡亲们的心越来越压抑，湿潮的空气钻过门缝，穿过窗棂，在一张张恐惧的脸上肆虐。

豆大的雨点砸到了地上，尘土从地上飞扬起来，又被更加浓密的雨点打落下去。一天的暑热在蒸腾，整个屋子就像蒸笼一般。人们推开窗户，似乎等待着凉空气快快到来，却又默默的祈祷，这场暴雨不要到来。然而，靠天吃饭的乡亲们，左右不了老天爷。

雨水，顺着屋檐哗哗的流淌，顺着各家的阳沟漂浮着落叶，在街上汇成湍急的水流，向运河边的玉米地流去，向运河奔去。一个多小时以后，暴雨还在继续。村里突然响起了锣声，赵老栓粗犷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村里老少爷们，赶紧到河堤上去。”

二叔拿起家里的铁锨往外跑，我和陈伟看看，下着雨去那里干什么？二婶着急的喊道：“可能要决堤。你们不会干活，老实呆在家里。”说着话，拿起一块塑料布蒙在头上跑了出去。

陈伟看看我，说：“哥，到炕上来。”我看看这小子，说道：“院子里的水，都快流到屋里来了，还不赶紧堵堰，找东西把门口垫高。”陈伟跳到炕下面，把怕湿的东西拿到高处，说：“你把这里堵高了，有什么用？万一要是决堤，你能挡得住？”我怔怔的看看他，说：“咱俩都是军人出身，这个时候，该是咱们上去的时候了。”陈伟犹豫半天，说：“咱退伍了，是来扶贫的。”这种事，真的是无法勉强。我说道：“村里的人都去了，我在屋里待不住。我走了！”说完，我跑到了暴雨中。陈伟在后面稍微犹豫，也跟了上来。

河堤上，已经站满了人。有的拿着铁锨，有的端着簸箕，还有的在装草包。这些草包是去年剩下的，今年还没有分下来。昔日平静的运河河面，今天成了脱缰的野马，翻滚的蛟龙。河面上漂着断枝和杂物，还有河堤内将要成熟的玉米。

赵老栓魁梧的身材站在河堤上，他的腰不再佝偻。整个人，像是一棵伟岸的大树，呵护着自己热爱的这片土地。一个个装满沙土的草包摞在了河堤上，挡住了翻卷的浪花。看到我正在搬运草包，赵老栓喊道：“回去，这里不是你的阵地。你是银行的人！”我看看他古铜色的面孔，在风雨中喊道：“这里没有银行的人，只有军人。”说着，我把重重的草包扛在肩上，顺着泥泞的河堤往上爬。陈伟跟在我的身后，一身笔挺的西装已经站满了泥水，铮亮的黑皮鞋已经成了黄色。

突然，赵老栓喊道：“小三，小三。”我抬头看看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座泥塑，矗立在河堤上。“快，回村里看看，有没有危房？”赵老栓喊道。几个年轻人，还有陈伟，跟着我向村里跑去。

村里的街道上，来不及流出去的水已经到了膝盖。各家各户，留在家里的女人孩子，正在想办法堵住流进屋里的水。村里大都是土胚房子，稍有钱的人，房基还是石头的。有些贫困点的家庭，一色的土胚，已经被大水浸泡。村东头，是烈属赵大娘家，房子低矮、陈旧，去年村里帮着修缮的房顶，已经开始漏雨。

跑进她的家里，赵大娘和女儿拿着盆盆罐罐，正在到处接水，水从房顶上流到了屋里，屋里的水已经到了脚腕的深度。我对年轻人喊道：“给我找雨毛毡和塑料布来。” 我踩着一堵矮墙爬到了房顶。房顶上，已经千疮百孔，肆虐的狂风掀开了几片青瓦，我接过下面递过来的雨毛毡，铺在青瓦的下面，上面又压上一块石头。可是，几十年的房子了，到处都是漏雨的地方，根本无法阻止雨水的渗透。

从屋顶下来，我看看赵大娘的家里，说道：“陈伟，你带一个人看看，赵大娘家里又没有怕雨淋的东西，全部搬到二叔家里。其他人，到村里各处看看，哪里还有危房，马上通知我。”说着话，我蹲了下来，喊道：“大娘，到我的背上来。”看到大娘还在犹豫，我着急的喊道：“英子，快把你娘扶到我的背上。房子已经裂开口子了，这里危险！”

风雨中，我背着赵大娘，在水中行进着。村长回来了，喊道：“大堤基本巩固了，把大娘交给我。”我突然想起了刘大娘和二妮，他的家怎么样？快跑了几步，把赵大娘送进了二叔的家里，我嘱咐其他人照顾好老人，折身跑向雨中。

刘家庄村头的那棵大柳树，一条条柳丝在风雨中狂舞。呼啸的狂风，像要撕裂树身，大树在风中挣扎着。跑进刘大娘的家里，二妮拿着脸盆往屋外舀水。刘大娘的怀里，紧紧抱着儿子的照片。看到我进来，问道：“孩子，你咋来了？”我一边帮忙往外舀水，一边说道：“娘，下这么大雨，我不放心您。”

阴暗的天空中，突然一声惊雷，感觉大地都在震撼。我看看摇摇欲坠的房子，喊道：“二妮，把娘扶到我的背上，去二嫂家里躲一躲。雨停了，我带人过来修房子。”大娘紧紧的抱着儿子的照片，说道：“我不走。死了，我正好看见两个儿子。”这时，房子突然晃了两下，墙面上歪歪斜斜的裂开一道手指粗的缝隙。不行，房子要塌了。我拼命的喊道：“娘，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老人倔强地摇摇头，怀里仍然抱着儿子的照片。我咕咚一声跪在了老人的身前，喊道：“娘，求求你。刘连长在天上看着我，要是我保护不了您，到那一天，我有什么面目见他？”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伏在了我的背上。

那一天，我们要是出来的晚一点，恐怕就埋在了废墟中。我背着刘大娘，还有二妮，一起来到二嫂家里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刘大娘家的房子倒下了。从那天开始，我把这对母女接到了二叔的家里，我和陈伟搬到了赵家庄储蓄所。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来的猛烈，河堤虽说保住了。但是，沿河两岸的玉米都泡在了水里。眼看就要成熟的玉米，颗粒无收。只有远处那片梨园，静静地看着渐渐消退的洪水。

赵老栓和乡亲们看着地里的惨状，欲哭无泪。一年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我和陈伟站在赵老栓的旁边，没有了秋粮，只有交完公粮后剩下的不多的麦子，这个冬天，乡亲们怎么度过？遭灾的不只是一个村庄，而是二三十个村子。

镇上的刘镇长来了，行里扶贫小组的组长李萍来了。陪同她来的，还有信贷部的孙主任，已经升格为经营行的，河口支行行长马丽丽也来了。

刘镇长站在大地上，看着一个个神色凄凄的乡亲们，喊道：“乡亲们，我来晚了。知道你们遭灾，我心里，同你们一样难受。镇上会想办法，县里也会想办法，绝不能让你们挨饿、受冻——。”刘镇长的话，让受灾的乡亲们心里暖烘烘的。同刘镇长一起来的，还有县里紧急调拨的一批救灾粮。每家，临时分了五十斤玉米，还有五十块钱。这是镇上最大的能力了，因为河口镇，是远近闻名的穷地方。

我看看李萍，说道：“李主任，咱们怎么办？是不是想想办法，请求行里拨一部分救济款。”李萍似乎有些为难，说道：“受灾的地方太多，恐怕，行里拿不出很多钱。”孙主任看看她，说道：“我们尽量争取。”说着话，从包里拿出“大哥大”，接通了刘行长的电话，报告了这里受灾的情况。刘行长马上答应，拨两万块钱的救济金。孙主任还想争取，但是，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这时，刘镇长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这次救灾，你和小陈冲在了第一线，我代表镇上，感激你们。好同志，不愧是军人出身。让我这个昔日的老军人，向你致以敬礼！”刘镇长举起了自己的右臂。我赶紧拉住他，说道：“镇长，不要这样说。遇到这样的事情，每一个军人，都会挺身而出的。现在，村子里还有几栋危房需要修理。另外，刘家庄，一户烈属的房子倒了，现在住在我的二叔家里，我们过去看看。”刘镇长点点头，和我们一起向村里走去。路上，我对他说：“行里的救济款下来，麻烦镇上买成粮食。”刘镇长点点头。

李萍似乎不满意我的做法，这是行里的救济款，凭什么交给镇上？这时，马丽丽悄悄地拽拽我的衣角，问道：“你没有受伤吧？”我笑笑，悄声的说：“有你这个观音娘娘在，保佑着我，不会出事。”马丽丽嫣然一笑，眼中充满着一种温情。工作中结成的友情，是不需要语言来表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