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胡景伊密谋裁五师 熊克武计以退为进

有人说，任何时代的历史，自有其发展规律。民国初年，人心思定。办学校、办工厂、开矿山，办报纸、杂志，是清朝末年1904年到1911年的几倍！全国出现民族复兴的新气象。省议会，国家议会纷纷召开，中国，似乎正在朝向议会**法制方向发展，通过选举，国民党议员在北京的议会里占了大多数，这正是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奋斗多年盼望的结果。可是，历史突然转了一个弯，正准备接任内阁**的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一九一三年的三月二十日，在上海北火车站，被枪手开枪击中，在二十二日，医治无效身亡！由此，掀起了中国政坛上又一轮大震荡！

刺杀宋教仁，谁是主谋者，按谁受益最大，谁就是主谋者的嫌疑最大！宋教仁要是成了内阁**，又是国民党的人，袁大**的权力，也就稀释了。而且议会国民党是多数党，袁大**的权力，就要处处受限制！当然是袁士凯的嫌疑最大了！凶手应桂罄，在上海公共租界被捕，上海当权者陈其美的部下，搜出了当时袁大**的手下，国务**赵秉钧的电报，证据都指向袁士凯是背后的主谋者。江苏都督程德全、江苏民政长应德闳，在收到租界会审公堂移交的证据后。应挂罄与国务**、兼内务部长的赵秉均、与内务部秘书之间往来电报、密函的要点，以“通电”的形势向海内外公布，上海地方检查厅公开传讯国务**赵秉均。赵秉均当然不敢来，也不会来。袁士凯也只有丢车保帅，要赵秉均辞职，由段其端代理国务**。

事发后，正在日本的孙中山，回到上海，召集国民党要员们开会，力主讨伐袁士凯！但以黄兴为首的国民党稳建派，力主以和平的方法，在不破坏《临时约法》之下，以法律手段抗争。实际上，这是国民党大部分**们的主张！民国初建，人心思定，轻启战端，并非好事。况且，就讲军力来说，南方七省，名义上是国民党的势力范围，就是捆在一起，也不如北洋系三十几万军队的对手！况且，还是“七爷子八条心”的，还是用法律手段抗争为好。

确实，用法律手段，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不过，孙中山的讨伐主张暂时没有下文。全国思定，战争主张不得人心。过了一个月，即四月二十六日，袁士凯向英、法、德、日、俄五国银行团借款合约签订，引起了江西都督李烈均、广东都督胡汉明、安徽都督柏文蔚的通电反对，这三个都督都是国民党。说袁士凯是为了扩军借款，**南方革命党。这一段历史公案说不清。因为民国成立后，各省实际处于半独立状态。除了北洋系占据的各省，向**缴纳**税外，其实各省以各种理由，拖着不上缴。袁士凯要维持**政府，缺钱！不得不借款。国民党与袁士凯争斗，已经表面化，袁士凯这个枭雄，也不是好惹的。加上其它各省对国民党三都督的通电，都不响应，而是对三都督通电驳斥、谴责，四川的胡景伊，当然是站在袁士凯一边的，这正是表忠心的大好时机！就连云南都督蔡锷，也对三都督的通电，一句一句的驳斥。

国民党三都督的通电，没想到会遭到全国各省的反对！孙中山为首的国民党主战派，遭到全国的各界人士，包括国民党内的大部分人反对！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袁士凯得到各省支持，有了理由，在六月，下令三都督撤职。北洋军第六师李纯部开进了江西。江西都督李烈均，在孙中山的授意下，李烈均从上海，回到湖口，不得不宣布独立。于是，战争开始了！这是中华民国史上第一次南北战争，历史上称为“二次革命”！不过，这个“二次革命”，历史界对它的评价并不高，全国几乎一致的反对。政治家们的抉择，当然会影响历史的发展！民国初年从议会、**、法律的生成发展，突然拐了一个大弯，从此陷入几十年的军阀混战！政治家们冲冠一怒，就给历史开了一个超级大玩笑，从“治”到“乱”，就是“一闪”念间。

这个“二次革命”，当然要波及到四川。胡景伊代表四川表了态，向袁士凯输诚。熊克武，只是个重庆镇抚使，还轮不到他出来说话。不过，熊克武内心，也不是同意动武的。他与黄兴一样，都是稳建派，主张用法律手段解决的。但他与黄兴一样，最终还是被迫走上了战场，谁叫他们是国民党的**呢？

上海、江苏、江西一带，孙中山的国民党主张武力解决。这当然要影响到四川。熊克武、但懋辛，经过了多年的磨练，已不是当年发动起义的毛头小伙子了。掌政一方，位高权重，遇事也不是那么简单应对了。他们密切注视着上海、江苏、江西方向的形势变化，北京北洋派的动作，孙先生有何指示，他们还是以孙中山的马首是瞻的。

“北京方面已免了三个都督的职，看来，讨袁，是免不了的，我们怎么办？”但懋辛接到驻北京代表发来的电报，意识到“五国银行团案”事件，要整出大事了！

“川省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从行政上来说，出面应当是**，还轮不到我们重庆这个地区出头。胡景伊的态度明显，显然是拥袁的。从内心来说，我也不希望起兵反袁，但孙先生执意要干，我们是不是跟着干？”熊克武的最后两句话，是有所指的。孙中山另建“中华革命党”时，在东京，要各位国民党**，签子盖手印，宣誓效忠于他。熊克武与黄兴，认为这样做，有违**原则，拒不签字盖手印，党内产生了裂纹。但也没有使孙、黄、熊的关系变好坏。是不是听孙先生的，熊克武还得想一想。孙先生一生为公，人格魅力没说的，但也不是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

“要跟着干，在四川这个地界，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在四川，国民党老大是尹硕权(尹昌衡)，应当要他回来，主持川政，他说干，我们跟着干，他说不干，我们也没有必要起哄。”但懋辛也不想出这个头。但懋辛虽然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但他也明白，清朝末年的动荡，现在是人心思定，战乱，是不得人心的。他也是跟随中山先生多年的人，当然以孙先生马首是瞻，他也觉得再开战隙，有点不对。

“尹硕权征藏，应当事情不多了。该回来理一理川政了。听说周道刚、徐孝刚去了电报，要求尹硕权回川主政。这两个武备系的**，可能在北京，觉查到了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与胡景伊同期的武备生，也是同期留日学生。把尹硕权推上位，周道刚的功劳最大。但周道刚在军政府的地位，不如胡景伊。胡景伊护理都督，没他们什么事。听说，在日本留学时，他们对胡景伊的为人，就不以为然。要尹硕权回川，重掌川政，也是为了排开胡景伊的。”

“胡景伊的侄儿，胡忠亮，与陈宧关系好，是胡景伊驻京的私人代表，恐怕这里面有名堂。周道刚。徐孝刚也是陈宧的下属，在京也有往还，可能他们知道了什么，才会去电要求尹硕权回来的。”

“现在南方各省的党人，可能都会有动作的。此时，四川的党人，该干什么，是需要尹硕权回来提头了，我们还是给硕权发一封电报，为今形势，需要他回川来主持。”

“也只有这样了。我们所处的位置，也不适合出来提这个头的。”

“锦帆，川省周边，陕西就不说了。鄂省黎元洪是站在中间，两边调解。云南蔡锷，是站在袁士凯一边的。逐条驳斥三都督的反五国银行团借款通电，就证明了他的态度。梁启操是立宪派的旗帜，组建了进步党，进步党与共和党合流，是拥袁党派，蔡锷是梁启操的学生，与进步党有关系，看来，滇省是拥袁的。黔省是唐继尧的都督，黔省是附于滇省的。四川就是站在孙先生一边，怕是孤掌难鸣啊！”

“这是实情。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川省虽有个陆军五师，但要硕权回来后，才能镇得住。我们只掌一个第五师，本钱太小，还是要慎重。”熊克武已不是当年主盟川省时的毛头小伙子了，多年的历练，也明白起兵，不是一个想当然的事了。

“几个月来，第五师，总算编制齐整了。一万多人马，训练也算正规。江防军人数上万，加上地方保安队，有三万余人。我们也应当预做打算，万一要起事，军队怎么编？编成几路，各路长官的考虑。弹药器械粮草军饷，这些都是事，也该筹划了。

“这个事情，你来负责。**是你管的。硕权一回来，真要发动，我们要面对的方向，一处是川黔边境的江津、綦江，一处是川东南的叙府（宜宾），还有川东门户夔门，这是三处。我们一个第五师，加上江防军，可能忙不过来哟。”

“鄂省黎元洪就是中立，我们少防了一个方向。这种事，没有哪个能说清楚的。在日本买的枪炮、弹药，应当马上运回。一旦开战，川省四处封闭，无法补充。怕是也支持不了多久的。我们应当稳重为好。硕权就是回来，看他的。但我认为，还是稳重妥当些。战乱多年，人心思定啊！再说，与北军比，我们的军力，财力，后勤供应，还差得太远了。”

“也是的。还是稳重为好。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铜元局可以生产子弹了，要备足材料，这个事情，由你过问一下，拨足款项，保证半年的生产用材才好。”

重庆铜元局在长江南岸，虽然已能生产子弹，但弹药、铜、铅还要外购，这与成都的兵工厂一样，所有钢材、铜材等，全是外购，并没有形成独立的军工体系，一旦开仗，川省这个封闭内陆省，怕是支持不了多久的。熊克武、但懋辛，对此相当忧虑，这也是他们不敢跟着孙中山先生脚步的一大原因。

“还有，在汉阳兵工厂订的新式毛瑟步机、机枪、子弹，要求驻汉阳的代表，想办法尽快提货，我们的保安队，还在用老式的单发枪、抬枪。真要开战，保安队也要编入军队作战，所需款项，我与沧白兄(杨庶堪，任民政长)商良，这点钱，还是有的。”

“对哟，能提多少算多少，不用一次提完，这事由吴秉均去办。”吴秉均是第五师的军需处长。

到了七月十二日，被免职的李烈钧，在孙中山的指示下，从上海回到江西，在湖口，招集旧部，成立了讨袁军司令部，正式宣布江西独立，并发表声明讨袁。接着，江苏也宣布独立，推江苏都督程德全为讨袁军总司令，黄兴任参谋长。结果，程德全不干，弃职逃到了上海。

孙中山发动的这个二次革命，还是受到了一些省掌权的国民党支持的。接着，安徽的柏文蔚、上海的陈其美、湖南的谭延闿、福建的许崇智、广东的陈炯明，都先后宣布独立。南方就有七个省区宣布了独立，这还真是有点声势。在长江以南，浙江是中立。广西陆云亭是拥袁的，主掌云南、贵州的蔡锷，也是拥袁的。四川的胡景伊，当然是拥袁的。这时，尹昌衡在熊克武、周道刚等电报的催促下，以母病为由，返回了四川。他也该回四川来理一下事了。尹昌衡回来了，四川的国民党人，眼光都投向尹昌衡，四川是反袁、拥袁或是中立，就看他的态度了。

尹昌衡带了一个旅的兵回成都，周道刚、徐孝刚向他通的信息，他明白胡景伊，利用与陈宧的关系在做手脚，如果不回来，川督这个位子，怕是保不住了。周道刚、徐孝刚，也在活动成都军政府各部、议会，要求尹昌衡复位。如果尹昌衡还不回来，就有点超然过度，不尽人情了。再说，川督这个大位，是他打下来的，让位与人，他也会不干的。他还在想，我是有恩于胡文澜，他不至于如此下着吧？但周道刚等在京的人员，传给他的信息，胡景伊还真有如此下作！

尹昌衡回川，并非为了反袁一事。而是为了四川都督的大位。他现在的政治盟友周道刚、徐孝刚，也不是主张反袁的。周道刚、徐孝刚认为，反袁，不得人心，在如今的乱世之下，如何自保，才是正道。

四川都督回省，作为“护理川督”的胡景伊，按照礼节，应当出城迎接。但胡景伊避而不见伊昌衡，反而在成都西门，布置重兵，把大炮拖上城墙。尹昌衡如果要强行入成，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到了此时，尹昌衡才明白，他是完全看错了人！他对胡景伊是有大恩的！没想到，胡景伊一点也不感念他的恩德，还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为了避免糜烂地方，尹昌衡只有在城外一处庙子里驻扎，并派人送信给胡景伊，质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胡景伊回复他，不是他不交出川督，是袁大**怕他回来主持川政，跟着国民党的人，伙起来造反，搞乱民国。四川一个大省，要是加入孙文造反，长江以南，就永无宁日了，所以，还要他暂时护理川督。他也是依命行事云云。反正是找些理由来说。

尹昌衡一看回信，是不是袁大脑壳的意思，先不说。胡之澜做得太不地道了，这些话，可以当面讲。我回川，也不是为了反袁。反袁没有戏，稍微有点脑壳的人，都不会干的，我也不会干的。我是国民党不假，但我也不一定事事都听国民党的吧，参加同盟会，也不过是弄顶帽子来戴起，充充门面、赶一下子时髦，这些党派之事，认不得真的。再说，人心思定！战乱，是不得人心的。

当即，尹昌衡回了胡景伊一封信，意思是向袁士凯输诚，他是不会反袁的，想通过胡景伊，向袁士凯说明。他想以此来获得袁士凯的信任，把四川都督这个大位，还给他。

袁士凯信不信他，当然要看他站在哪一边，从亲、疏来讲，心服陈宧，成天说胡景伊的好话，对尹昌衡的狂傲性格，多有贬斥。袁士凯当然是听陈宧的。更要命的是，袁士凯的三儿媳，居然是赵尔丰的女儿！这一点，尹昌衡是一点也不知道。这杀父之仇，且能不报！三儿媳整天在袁士凯面到哭哭啼啼的，哭得心烦，亲家被杀，袁士凯对尹昌衡心中也有一个疙瘩，加上赵尔巽的幕僚，也在**府里当幕僚，对袁士凯说，赵尔丰已交权，本不应杀，各省交权的督抚，都是礼送出境的，尹昌衡做得太过分，此人狂傲，行不可测，不可重用，川省重地，更不能交在此人手上云云。加上陈宧从中进言，尹昌衡回任四川都督之梦，终成泡影！

袁士凯发布尹昌衡为“川边经略使”，并同时发布，胡景伊正式任川督。尹昌衡无奈了，看来，只有打道回川边了。

但是，尹昌衡的手下不服气。川军第二师的彭光烈、第三师孙兆鸾，加上武备系中，拥尹昌衡上台的军官，以周道刚、徐孝刚为首的，想发动省议会，拥尹昌衡上台。但是，胡景伊采用了拉拢，收买、打击国民党议员的办法，省议会实际上已由“共和党”把持，国民党议员虽然占了一半，但只占了一个副议长的位子。而且，国民党议员中的一些人，被胡景伊收买，成不了大事的。尹昌衡观望一阵，知道没有戏，还是回川边赴任算了。

此时，江苏讨袁军在徐州地区与北洋系的第二军和张勋武卫前军会战失利，退回到南京。从七月二十二日，一直到二十八日，上海讨袁军屡攻江南制造局未克。在租界里的指挥部被租界当局解散。黄兴本来就不想起义，他是被迫上位任参谋长的，看到大局无望，离开南京走了。按照国民党人的路数，又流亡到日本去了。

到了八月十三日，拥袁的广西龙济光部攻占广州、北军李纯部攻占南昌，张勋的武卫军攻占南京，各地马上宣布取消独立。二次革命，也就草草收场。

至于四川，熊克武反袁独立，选择的时机，也太不靠谱了。江苏、上海、江西，几路均出现败象，熊克武一直到八月六日，才正式宣布反袁士凯！按理，他不该去凑这个热闹了。南方各地都快咽气了，尹大都督也不想管这事，打道回川边去了。熊克武、但懋辛等党人也下不了这个决心，还在观望。可是，熊克武下不了决心，有人会帮他下的。胡景伊，此时正式走上四川都督的大位，首先想到的是，裁撤心腹之患，由国民党掌握的第五师，要裁军，当然要有北京**政府的命令。胡景伊要拉大旗，做虎皮，有了**的命令，看你熊克武还有什么说的。这个事，在京的周道刚，徐孝刚知道了，马上告诉了王佑瑜。王佑瑜七月中旬正好回川，代表**政府，向尹昌衡，颁发平定西藏的勋章。王佑瑜路过重庆，因他与熊克武的关系，在日本时，就相当密切，找到熊克武，告诉了熊克武这件事。

王佑瑜曾是尹昌衡的**长，尹昌衡征藏，王佑瑜到北京陆军部任职，老同盟会员，关乎到国民党掌握的军队，这种大事，他当然要竭力保住川军第五师的。

“胡文澜这事，做得太过头。我们商良了一下，要保住第五师，有一个办法，锦帆向陆军部辞去五师师长职务，我们在陆军部活动，推周道刚任五师师长，这样，可堵人家的嘴。孙先生这么一闹，国民党在**，是活不出来了，周道刚是武备出身，无党无派，**就无话可说了。”王佑瑜把他们在京商良好的“办法”，和盘托出。

“这也是个办法。第五师好不容易练出来了，都是川中子弟，撤了可惜。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对个**位，并不看重，只要保住第五师，我同意。”

熊克武马上答应，与同人们商良好后，再回应。当即与但懋辛、李蔚如、吴秉均，他的几个智囊商良。李蔚如是一等参谋，相当于首席参谋，吴秉均是军需处长，这几个人，是熊克武的左右手，也是川军第五师的核心人物。

大家认为，也只有这样了。并与重庆的民政长杨沧白（杨庶堪）商良，杨沧白也认为，“孙先生都闹成这样了，也只有如此了”。商议由杨沧白代拟辞职电。还约定，重庆的军政大员，第二天到南岸的“老君洞”去开会，商议此事，还要胡若愚参加。王佑愚是国民党人，自己人，当然该参加。

一直到七月下旬，重庆的国民党人，还是没有决定要反袁，也就是，不考虑参与到“二次革命”里去。但历史，总是爱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