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侄女送上门 老爷子哭昏了

早在抗战胜利时，周长河曾经回过家，但他家里空无一人。父母早亡，哥嫂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唯一的亲人就是侄女了。可侄女为躲避战火，早随学校逃到关内不知去向。来到关内后，他多方打听侄女的下落，但一直没有线索。多少年来，寻找侄女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已经失去信心，不指望这辈子还能见到侄女了。想不到今天足不出户，侄女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老爷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周海阳买菜回来，见台湾来的老太太，依偎在老爷子怀里痛哭流涕，老爷子也是老泪纵横。看到这儿，周海阳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台湾来的老太太，怎么会同老父亲一起啼哭呢？

正当周海阳茫然不知所措时，老爷子突然喊他说：“海阳，快过来，她就是你大伯家的你英子姐呀。”

“英子姐？”是老爷子想侄女想疯了吧，台湾来的老太太，怎么一会儿就变成姐姐了？

老爷子因为找不到侄女，懊恼了一辈子，儿子心里最清楚。周海阳也为找姐姐找了多少年，但姐姐就像在地球上蒸发了那般没有一点儿消息。老爷子硬是把台湾来的老太太认作侄女，是否想侄女想得发神经了？他愣愣地立在那儿，不敢相信老爷子的话。可又一想，难道这周老太也疯了，她为何也在哭呢？

周翠英只管哭，没有发现一边站着的周海阳，是老爷子的说话声把她从激动中惊醒了。她回头看着傻了般的周海阳说：“周副局长……不，是弟弟，我是你姐啊。”

“啊？……噢……姐？”周海阳看着这个自称为姐的周女士，又看了看老爷子，见他们不像是疯了，不是在说胡话。这才相信周女士，就是他们爷儿俩寻了大半辈子、一直没有寻到的他那个姐姐。

“姐姐，你就是我姐姐？”周海阳把买来的一包小菜扔到一边，一下子扑上去抓住周翠英的手摇晃着说，“哎呀姐姐，今天总算找到你了。爹——”周海阳兴奋地对老爷子喊，“这一下，您的病该好了吧？”

老爷子神经衰弱睡不着觉，总说是想侄女想的，说找不到侄女，他的病这辈子好不了。

周海阳看着自己送上门来的姐姐十分高兴，他把姐姐扶到沙发上坐着，掏出手帕来试图给周翠英擦眼泪。他边掏着手帕边说：“姐，不哭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是，怎么能哭呢？”

周翠英推开他的手说：“我不是哭，是高兴的。做梦都想不到叔叔还活着，我们爷儿俩这辈子还能见面……嘻……”周翠英说完，破涕为笑了。她笑着打量起弟弟周海阳来：中等个头、一身旧军装，浓眉大眼恰到好处地分布在黑中透红的脸上。可能是因为她的到来，满脸的胡须被刮得干干净净；青青的嘴巴，像是抹上了蓝颜色没有洗干净。以前，她不曾对这位副局长仔细打量过。现在角度变了，他由公安局长变成了弟弟，她要好好看看这个弟弟。若不是上了年纪，她真想把弟弟抱在怀里亲一亲。

最高兴的要数老爷子了。老爷子兴奋的几乎是手舞足蹈，他大声笑着说：“哈哈……找到我闺女，去见马克思也无憾事了。海阳，拿酒来，我们要为找到你姐姐这件天大的喜事干一杯，好好地庆贺一番。”老爷子大声喊着，兴奋得像个孩子。

周海阳图省事，一桌子菜肴都是从外面买来的小凉菜。他懒得做，平时爷儿俩都吃这样的饭。但今天，用这样简单的饭菜招待姐姐，他心里觉得很是过意不去。所以，一定要重新买办，要做一桌像样的饭菜招待姐姐，被老爷子制止了。

老爷子对周翠英说：“英子，今天就这样将就着吃吧，你弟妹不在家，海阳毛手毛脚的做不出好东西来，改天再说吧。”

尽管饭菜简单，酒也平常，但老爷子吃得又香又甜，一会儿额头上就渗出汗来，话也多了起来。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介绍了自己的经历，还拿出已故老伴的照片给侄女看。

听了叔叔传奇般的经历，看了婶婶的照片，周翠英感叹一番后，破例喝了一杯酒。

老爷子则喝得喜怒无常了。讲起他那传奇般的历史，高兴时哈哈大笑，伤心时呜咽落泪。这时，他又大声喊着说：“海阳，快把你姐带来的酒打开，咱们尝尝你姐的酒是啥味道，那可是我女儿的酒啊。”老爷子激动得说话声带有哭腔了。他一生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老伴在世时，为没有女儿揪心了一辈子。临终时，还为没找到她那个从没见过面、却被她视为亲闺女的周翠英，遗憾得闭不上眼睛。

老爷子更是为寻不到侄女寝食不安。哥嫂没有了，他这个当叔叔的，理应担当起父辈的责任。但寻不到侄女，仿佛辜负了哥嫂的重托，成了他一块无法医治的心病。如今找到侄女，在去马克思那儿报到前，还能喝到侄女的酒，他能不高兴吗？看着亲生女儿般的侄女，他又想起死去的哥嫂，心里的甘甜与苦涩交织在一起，那张老脸上又挂满了泪水。

周翠英听老爷子要喝她带来的酒，庆幸自己带酒带对了。难道这是天意？若不是天意，自己从来看不惯那些为巴结他人，使用小恩小惠的手段，今天何以阴差阳错地带酒来？为了一点儿烟酒，还险些被叔叔赶出门去？想起刚才叔叔的态度，周翠英调侃叔叔说：“喝我的酒，你们不怕犯错误？不行不行，我的酒你们不能喝，好容易找到的叔叔，可不能让他犯错误。”

老爷子被侄女揭疮疤似的一番抢白，噎得他答不上腔来。只好像小孩子般的耍赖，把舌头弯在嘴里快速地拨动着，发出“啦啦啦”的怪声来干扰侄女说话。但他不愧是老公安局长，很快就想出了反驳侄女的高论来。他大声笑着说：“哈哈，哪条法律规定，喝自己女儿的酒也犯错误？”说完，老爷子大笑起来，周翠英早就笑得捂起嘴巴。

周海阳打开姐姐带来的酒，每人倒上一杯，顺手从兜里掏出两条香烟来。“哟，这儿还有烟呢，是中华烟？这烟很高档，价格也很高吧？”周海阳爷儿俩都不会抽烟，他听别人说，中华烟是高档烟，但是不知道价格。

“我也不知道，烟酒都是我孙儿买的。”周翠英说。

周海阳说：“酒就放在这儿喝吧。这烟……你可要带回去，我们都不会抽。”

“带回去怎么办？我们也没有人抽。”

老爷子说：“唉，既然买了就放在这儿吧，这东西又不能退，放在这儿给赖子抽，算那家伙有口福。”

“这样贵的烟，给赖子抽了太可惜。那家伙抽烟孬好不分，这两条烟估计要一千多元呢。”周海阳说着，把烟放回到兜里。

“赖子是谁？”周翠英问。

周海阳回答说：“是我的一个战友，是个宝贝。”

周翠英听着这个滑稽的名子，又想起公安局那些年轻吃客的话。一个大傻瓜，一个赖子，弟弟与他的战友，怎么都有这样好玩的诨号？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啥？”周海阳见姐姐盯着他笑，感到莫名其妙，不解地问。

他这一问，周翠英更是忍不住“格格”地笑出声来，并笑得捂起嘴巴前仰后合。她不好意思说出弟弟那个让人笑破肚皮的诨号来，又怕弟弟继续追问，马上止住笑声改变话题说：“周副局长，您怎么还不到年龄就退了呢？”

周海阳不高兴地说：“姐姐，以后不许再这样称呼我。甭说我现在不是副局长了，就是副局长，也不许你这样叫我，我是你弟弟，就叫我海阳好了。”

“唉，你弟弟那个臭脾气，这个社会容不下他。”老爷子替儿子回答。

不知是老爷子的话刺痛了周海阳，还是勾起了他的什么伤痛，周海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喃喃地说：“姐，你初来大陆，对大陆的事情不了解，我们的国家，特别是我们的干部，以前不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