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保成跑到金鑫家时，艳红正在给秀梅炒带到学校里去吃的干菜。艳红每年都会到地里捡些萝卜叶子腌好晒成干菜，一年到头对付着吃。女儿出去上学 她就一星期给她炒一罐干菜，一学期从头吃到尾，吃得面黄肌瘦头发干枯。艳红看在眼里也心疼，可心疼又如何，家里什么都没有，照样还得顿顿吃干菜。

保成问:“金鑫在家不，我有事问他。”

艳红见保成来了，招呼他上屋里坐下，说:“他到田里去了 你吃了没？”

保成说:“吃过了。”

秀梅出来见到保成叫了声:“保成叔。”

保成问:“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秀梅说:“下午就回学校去。”

艳红把炒好的干菜装进瓷罐，秀梅把瓷罐放进一只褐色的旧布袋里，袋子里还有一小包米和一些洋芋。

艳红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搁在竹椅靠上，歉意地对保成笑笑说:“你看，整天忙东忙西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你有话方便就跟我说得了，金鑫一时是回不来咯。”

保成是有话想问艳红，秀梅在又不好直接问了，毕竟自己也只是猜测 无凭无据的不好乱讲，小孩不懂事一旦出去跟别人学话，传到那些不该传的人耳朵里去，大家都得惹一身麻烦。

保成表示自己不着急对艳红说:“秀梅要上学，你先打点好她，我等会不着急。”

艳红说:“那我就先送秀梅到同学家，等会她们要一块到学校去，你稍坐一刻，我去去就回。”

保成说:“你去忙，我不急。”

艳红送女儿出去，屋子里马上冷清了下来，保成无聊地抬头在屋里四处打量，发现春梅姐妹住的那间房门上新挂了一大锁，后门也用木条封死了，有股要大难临头的味道。

保成理解金鑫夫妻，跟两个江洋大盗做邻居，搁谁头上能睡安稳。艳红她不容易，家里干活的人少，吃饭的人多，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苦。人人都认为艳红要东西，爱贪小便宜，地里的烂菜邦子，番薯叶 ，她都要往家里捡，地里收下了花生洋芋，她就一遍一遍的到地里翻，到处捡漏，看着挺讨人嫌，但是如果可以，谁愿意这样卑微地活着。

秀兰跟艳红不同，秀兰爷爷是个大地主，当时家境殷实到盛饭的勺子都是用银子打成的。后来中国变天了，她爷爷这个大地主就被拉出来批斗，那些平日跟他结过怨仇恨他的人就趁机疯狂报复，他受不了那样的侮辱和折磨，一根绳子在梁上一吊一了百了。家道破落后地主家的日子过得比穷人还凄惶，秀兰的姐姐和弟弟两年内接连病死，妈妈对眼前的生活彻底绝望，跟着外面的男人跑到异乡去了。秀兰妈走的时候，秀兰当时只有五岁。

秀兰爸这辈子再也没有续弦，洗心革面仗着一门木匠手艺把独女拉扯长大。秀兰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这在当时是难以想象的。

秀兰跟艳红比，实在不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每年都会把粮食吃到青黄不接，然后眼巴巴地指望着她爸来救济。保成的老丈人每年这个时侯都会把从自己牙缝里抠下来的粮食给女儿送过来，大概过不了几天，老丈人又该来了。

艳红送完秀梅回来，保成也收了神，把腰挺直了。

艳红遇到保成那焦灼的目光，心虚刻意避开了，说:“现在方便了，你有事就说吧！”

保成懂得艳红的顾虑和难处，就不拐弯抹角了，他跟艳红直说:“我今天不问你，你这里的情况我看到了也明白，有些事我证实一下心里好有个底，我指个方向，是你就点个头，我保证这事不会牵连到你们。”

保成用手指着金鑫家的后门，艳红犹豫片刻默默点了头。

保成说:“我明白了，你忙着，我先走了。”

保成脚刚跨出门槛，艳红还是忍不住提醒他说:“保成，先要有证据，不然你是赖不过人家的。”

保成回头感激地对艳红点点头，准备先到那两金兄弟门上探探路。要想为自己讨得公道，只能先找到证据让他们无话可说，要不然就算去找了公社里的干部，也不会有人来趟这趟浑水，谁见了这两瘟神不唯恐避之不及。

金洪和金明兄弟俩到午后都会到刘瘸子那里赌钱，那刘瘸子也不是个正道上的人，解放前在白虎山上当土匪，手里有几条人命在。当年解放军围攻白虎山剿匪，他冒死从白虎崖逃出来摔断了一条腿，事后在外面流浪了几年，等风声过后就潜回云溪村，集结一帮乌合之众无所事事整日赌钱打架。不过这刘瘸子倒有一点很好，要偷要抢都到远处去，从不祸害附近村里的人。

两金兄弟的家已算不上什么家了，一处墙头已经被雨水冲垮，发霉的瓦片撒了一地 两扇大门脚烂得坑坑洼洼的成了野猫出入的门洞，门槛的石缝里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一丛蕨类植物，怎么看都像是个荒废的破庙子。

门虚掩着，保成来到门前 心“突突”地跳，他怕万一遇到那兄弟俩，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来串门吧，谁信？鬼都不信。

保成想，不能这么莽撞，如果打草惊蛇，自己可没处伸冤去。他在不远处找个墙角隐蔽着，向那两扇破门扔块石头过去，来一招投石问路。石头“咚”把门砸开一道缝，保成藏在墙角盯着，家里若有人，这会应该出来一个。

等了好一会，那门还是没一点动静。保成放下心快步走过去，轻轻一推门，门“嘎”就开了，一阵潮霉之气扑面而来 。屋里实在是空荡，家徒四壁大约形容的就是这样场景，一个锅灶 ，一张桌子 ，一张床，两条凳子，一目了然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保成很失望，这样证据就没了。但马上他又感觉到了这屋子里的异样，这里面有一股浓浓的松脂味，甚至有点呛鼻。保成注意看角落里那个锅灶，灶下空空的，一根柴薪，一丝烟火味都不存在。

那么，保成把目光落到屋后面那个角门上，那门外光线明亮耀眼，应该是个面积不小的院子，是不是那里藏着猫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