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保成把自行车骑顺手了，路就赶得快，一口气不歇就到了石浦街。

到了石浦街他一路讨信来到派出所，且不管挂在外墙的那些牌子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单看悬在头顶那个威风凛凛的国徽，保成就像找到了亲爹，有一肚子委屈急着要告诉。他拖着自行车闯进派出所大院，大院里有一栋两层小楼，小楼左边种着一排木槿，右边是一大丛月季花，院子一周都是树木，水杉，冬青，老樟树，院子的大门前还有一棵木芙蓉，满院绿葱葱的，保成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保没想到派出所里是这样沉静肃穆，心里产了几分不安和胆怯。他找个不显眼的角落把自行车停好，就轻手轻脚地朝楼下那几个挂着小牌子的门口走过去。他不识字，分不清哪个科室，哪个部门，他只心急找个人报案，好赶紧帮他去抓盗贼，他担心老何那里挡不住，万一……万一他都不敢往下想了。

保成接连找了两间办公室，里面有桌有椅有茶杯，就是没有人。他心里纳闷，派出所里怎么会没有人呢？走到靠西边最顶上的一间屋子，终于让他看到有个穿白制服配红领章大约四十岁上下民警坐在那里。

保成往喉咙里咽口水壮壮胆，走到那民警面前说:“我要报案！”

民警方脸浓眉鼻梁挺拔，面色红润显出满满的福态。保成看惯了一张张面黄肌瘦苦大愁深的脸，面对着这张截然不同的脸，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距离和局促。

民警抬头看着保成，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表情，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问:“你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

“云溪村，刘保成。”

“要报什么案？”

“我家山上的树让人给偷走了。”

“你是什么时发现树被偷走的？”

“今天上午，发现后马上就来报案了。”

“偷走了多少数量？”

“光一处就有九个新鲜的树墩子，其他的还没算清楚哩，请公安同志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把那俩个贼骨头抓起来，让他们去坐牢，一定要让他们把牢底坐穿为止，这些个祸害，留不得，一个都留不得！”

想到那么多树都被偷走了，保成情绪悲愤激动，家里的米缸现下已是干涸见底，他想去划算一点粮食来吃有多么困难，他不懂得树卖了可以买到米吗？那些树是他准备用来造房子的，珍珍已经六岁，开始懂事的人了，一直让她跟爸爸一头睡着，成什么样子。保成想，自己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咬牙勒紧腰带熬一熬，熬到第一熟早稻收割就过去了，等光景好点，马上就动手盖房，这是眼下最着紧要做的事情了。他一辈子能遇到几次这样的机会 ，可偏偏有人要破坏……

民警见保成情绪激动，讲话也语无伦次了，严肃地纠正他说:“不要急，慢慢讲清楚。”

“你知道树是谁偷的了？”

“知道，当知道，全云溪村的人都知道，除了金洪和金明那两个懒料流氓，谁还会去做那种下作的事情。”

“哎，听我说，这种事可不能瞎猜盲断，要讲证据。”

“有证据！”保成怕民警不信，急得直叫:“那两混蛋院子里藏着一大堆树皮，都是从我家那树上刮下来的，不信你现在就跟我去看，走，马上走。”

“先等等，你别着急，先做好笔录，一会再派人过去调查。”

“等，你能等，我不能等，偷的不是你家的树，你不急，我急！”

“你急也没用，派出所就这点人手，这会都出勤去了，得等有人回来再说。”

保成一听，自己被盘问了半天，合着这派出所里除了这个看门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啊，怪不得一进来就感觉静得出奇，气氛怪异。

“那可不行，我等不牢，你快快找人帮我办案去，我那里十万火急，老何还眼巴巴等着我带人过去破案呢。”

保成着急讲话也冲了些，民警心里不高兴了，你这家伙讲话还真当老气，派出所是你家开的么？你还指挥起我来了。

民警翘起二郎腿，拿着桌上的茶杯呷口茶，斯理慢条地对保成说:“不是我不帮你找人，实在是那王宅村出了件黏手的事情，那村有个男子喝醉酒打老婆，下手重了，肋骨断了三根，把女方娘家兄弟给惹恼了，纠集了房头里的叔伯兄弟十几个人过来教训那男子。男方也纠集了一帮兄弟，一块打群架，快闹出人命来了，派出所接到报案后，把人手都派到那里调解去了。你来得不巧，只能等那边处理好再说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不好说哩！”

“这么说来，我的事就没人管了？”

“事情要分轻重，你几棵树的事，和那边闹人命比起来，当然要先去处理人命案的，人命关天啊！”

“如果现在这里闹人命了，他们回不回来处理？”

“那当然要调派人手回来处理了。”

“好，你等着，”保成说着从腰上解下一根裤带往门框上一挂，准备上吊。

“哎——你要做什么？”

民警原来长牢在椅子上的屁股，这下像被锥子猛扎了一下，“呼”地跳了起来。

保成愤慨地说:“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根本不理解农民的苦楚，农民起早贪黑风吹日头晒的，为了什么，就为一口饱饭吃，那几棵树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事，可那是我的命，我刘保成就指望着那几棵树翻身，你既然要命案，我现在给你一个，我在这里一吊，你派人去帮我查案成不？

“胡闹，胡闹，你这是在威胁我，是违法的，要拉去坐牢，你不怕？”民警一看这回碰到个理不通的硬茬子了，吓得背上出一身冷汗。

“嘿，”保成吸吸鼻子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坐牢？”

“好好，你先把那带子解下来，我给王宅村挂个电话，让他们调派两个人手过来。这样，你先把挂在门上的那根带子解了，多坏的影响，解了，解了我马上打电话。”

“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怕了你了。”

保成把裤带从门框上解下来，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民警狠狠瞪保成一眼，摇起电话说:“喂，是王宅村村委办公室吗？我这里是石浦街派出所，我这里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