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春梅无法理解妈妈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蛮不讲理，在她眼里对门的那个小翠阿姨是多么和蔼可亲，她幽默风趣又那样的见多识广，她说话时总是软声软气笑眯眯的，让人感觉非常亲切。

春梅长到这么大，还不知道城市到底要从哪个方向去，真是悲哀，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石浦街大集，现在她知道石浦街和大城市比起来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小翠阿姨口中描述的大城市是那样繁华，那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那里灯火璀璨夜如白昼，那里是东海龙王的水晶宫，里面灯壁辉煌有取之不尽的奇珍异宝。小翠阿姨嘴里的许多词眼都让春梅无法理解，这让春梅从内心感到羞愧自卑，对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女人充满了崇拜。

同样是女人，小翠阿姨穿新衣，擦香粉，顿顿有肉吃，像个贵夫人。而妈妈呢，身上就那几件破旧的衣服换来换去，长年累月都在顶风冒雨扒拉着土地，她的手指甲里永远都有黑黑的泥巴，贫困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跟在她身后苦苦纠缠，多么可怕！

春梅特别向往那闻不到鸡屎臭的城市，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小翠阿姨，小翠阿姨立马就爽快地答应了要帮她去找工作。但是小翠阿姨还有个条件，她让春梅再去找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说女孩子单独出门不方便，必须要找几个人一起做伴，那样更安全些。

小翠阿姨想得多周到啊！真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可妈妈今天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份了，一点都不给人家留情面，这让春梅感觉很没面子，很伤心，很羞愧，对不起热心的小翠阿姨。

春梅对妈妈的这种行为无法接受，甚至有点瞧不起她，在没有对比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妈妈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而现在……她就个是没文化，没修养，灰头土脸的乡巴佬。

春梅不敢想象自己将来的样子，她不愿意走她妈妈的老路，她不想留在这个落后的山沟沟里受穷受累，她一定要从这里走出去。

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开始靠近春梅的，春梅居然已经跟她这么亲近了，艳红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恐惧。

“春梅，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明白，以后不要再跟那个女人来往了，她不是好人，你要听妈妈的话，妈妈是不会害你的。”女儿大了，艳红不想过于责骂她，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春梅不想跟妈妈分辨，她觉得跟眼前这个农村妇女没有办法沟通，她很快就要到大城市里去了，她怎么能跟乡下人一般见识呢。

世界真的有那么美好吗？单纯的姑娘啊，她被一条美女蛇灌进迷魂汤了，她要带着自己那些要好的同伴一起到城市里过美好的生活，她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还很自豪呢！

“好吧！，我都知道了，”春梅随意应和着，抬腿又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

春梅撂下话人就飞出去了。

艳红望着那一地白花花的花生整个人都软了，像打败架的老母鸡，心情是凌乱不堪。她蹲下身子慢慢地捡起撒落的地上的花生，上一刻她还在想象着孩子们吃花生时那开心的笑脸，可孩子似乎对这些已经不满足了……

走进厨房，才想起忘记到地头摘丝瓜了，最近老是走神，丢三落四的，艳红嘲笑自己要变成痴呆了。

丝瓜架就搭在从山坳里流出来的那条小溪边上，丝瓜喜水，村子里的人都会把溪边的地腾出一点来种上丝瓜，小溪沿着路走，一架架丝瓜就架在路边上，这样的种法也是为了方便采摘，每天干完活顺手就可以带回家吃了，很省时方便。

刚才明明从丝瓜架边上路过，怎么会忘记摘呢？昨天看好有两根丝瓜今天采摘刚刚好的呀。

艳红又慌急慌忙提个篮子往溪边走去。

到了丝瓜架下，只见一架子的丝瓜叶挨挨挤挤翠嫩可人，娇黄的丝瓜花点缀其中分外妖娆，几只大黄蜂正在采蜜忙。可恨的是，原来挂在架上的丝瓜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个还流着汁水的瓜把，有个把上还残留着一小截拧断的丝瓜。

艳红自然知道这下作的事情是谁干的，心里压着的那团怒火“轰”就炸开了，她跑到丝瓜架下疯了似的把那些丝瓜都连根拔起。

吃白食的无赖，等着，大家都不要吃……

丝瓜拔完了，艳红倒像泄了愤心里舒坦多了。回到家里，她发现那篮子刚挖回来的花生浅了一截，估摸着是金鑫给保成家送去了。

“雪梅，篮子里的花生是爸爸给保成叔叔家送去了吗？”

雪梅抱着花猫坐在小竹椅上，惊恐地看着艳红摇了摇头。

“说，花生哪里去了？”

雪梅脸色苍白抬起手轻轻的指了指后门。

艳红感觉自己被人重重地扇一耳光，她愤怒地跑到后门口，对面正传来丈夫和那个女人热烈的说笑声。

艳红眼前顿时一片空白，手里的篮子“扑哧”滑落到地上。

没日子好过了……

天怎么这样暗呢？灰濛濛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保成正彷徨着，天边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有道光线照射过来了。光线不是很明亮，但保成看清楚了，他眼前是一大片松树林，那些松树是暗灰色的，树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树不是绿色的吗？保成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真奇怪，树瞬间又变成了绿色。啊，杜鹃花，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可杜鹃花开的季节早就过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那些杜鹃花也是铁灰的颜色，保成想，不对啊，杜鹃花应该是红色的，他又揉揉眼仔细看去，太奇怪了，杜鹃花又变成了像血一样的红色。

保成对眼前这种景象非常困惑，他抬腿往山上攀登，却发现自己两条腿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想走快点，可腿就是不肯听使唤，仿佛这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

“嚓嚓嚓”“嚓嚓嚓”是什么声音？保成听到山上到处都是那种“嚓嚓嚓”的声音。是不是有人在偷树，肯定是有人在偷树了，保成焦急万分，拼命地往山上爬啊爬啊……

山林里突然空荡了起来，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松树，那些树都是被齐刷刷地锯断的。“嚓嚓嚓”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响着，保成急得要发疯了，他跑过那些倒在地上的松树，真的看到前面有两个人正猫着身子在一棵大松树下认真地拉着锯，木屑像雪花一样随着铁锯飞舞。

“是谁——”保成大声喊。

那两个人抬起头，保成看清楚了，正是金洪和金明那两个可恶的贼骨头，他们盯着保成轻蔑地笑着……

“贼——抓贼——抓贼啊——”

保成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他伸手摸到床头的电灯线，“咯得”把灯拧亮了，窗户外面正“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秀兰被灯亮醒，问保成:“怎么了？”

保成怔怔地呆了一会说:“我得看山去。”

秀兰张大嘴巴，吃惊地说:“你疯啦，现在是后半夜，外面还下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