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阑卧听风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

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奋力的在战壕里跑着。我的身后是一帮鬼子在追着我，经过了这么多与日军的作战，每一次都能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我。早已不再怯怕日军，即使手无寸铁，也敢拼死一战。但此时的我看着身后的鬼子，却在战壕中不要命的逃跑。因为我身后追着我的真的是“小鬼子”。一群鬼魂追着我跑，确实有些让人胆怯。他们个个满身血污，追在最前面的鬼子的脑袋被机枪子弹削了半个脑袋。却依然端着三八步枪对我狂追不止。他的身后跟着的那位我挺熟悉，那是我在刚刚不久前的肉搏战中撅掉胳膊，然后掐死的日本兵。此时他两眼充血，一只手端着步枪追着我。还有一位仁兄断了一只胳膊，而他追我的时候，拿着那只断了的胳膊想要甩过来。我有些胆寒了，这些人都是刚刚倒在战场上的尸体，现在却一脸呆滞的追着我。

我看着身后的这帮“死鬼”，腿肚子有些发软。我平生最不信鬼神，更不会相信诈尸等子虚乌有的事情。于是此时出现在我身后的这个奇观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我在梦里。想明白这些的我心里并没有一丝的安慰，因为我他妈不知道怎么醒来。此时的我就像那只沉睡着的雄狮，想要努力的醒来，但却无能为力。

既然不能醒来，那就只能在梦中狂奔了。我沿着战壕使劲的跑着，眼前的路被迷雾遮挡，我几乎有些看不清了。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拿手甩下脸上的雨水，结果定睛一看，雨水变成了血水。我还没来得及惊讶时，我前面的战壕里忽然流出一股汹涌的血水。我无路可逃了，瞬间被血水冲到，我在血水中并没有感到沉溺，只是觉得满眼的血水要将整个世界淹没。我看到那个被我掐死的日军朝我游了过来，他死死的掐住我的脖子，而我无力的挣扎着。就在我觉得要窒息时，忽然我的左脸好像挨了一个耳光，手掌与我脸部所产生的那清脆嘹亮的声音将我从梦中叫醒。

刚刚从梦中醒来的我首先做的是将我那已经红肿高胀的腮帮子揉了揉，接着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着我面前的事物。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脸，一张笑的要多猥琐有多猥琐的脸。我看着遭天杀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此时的他正在笑嘻嘻的揉搓着他的手掌，而我的左脸火辣辣的疼。这一切都告诉了我，我被遭天杀给抽了。

我二话不说便爬起来，想将挨的耳光还给遭天杀。遭天杀一边笑嘻嘻的躲着，一边嘴里说着：“哎！我说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呢！我把你给叫醒了。你还要抽我？”

“我去你大爷的，你怎么都能叫醒我，干嘛非得抽我？”我一边追着他，一边说着。

“你都睡魔怔了，我要不抽你耳光，你醒不过来啊！你看你的脖子，是不是缠着一个带子，要不是我抽醒你，你得在梦中把自己勒死啊！”

我低头摸了摸，果然有一条带子缠在我的脖子上。我愣了下来，难道我真的在梦中要把自己勒死？

我正在狐疑中，遭天杀慢慢的靠过来，揽住了我的脖子对我说：“你看你，要不是我，你就有危险了。”

我茫然的点着头，然后慢慢的绕在了遭天杀的后面，接着我攒足了劲给遭天杀的屁股来了一脚，把他踹的差点扑在地上。

“王八盖子滴，你当我傻啊！这明明就是你绑腿的带子！当我看不出来啊！”

遭天杀揉着屁股问我：“哈哈！你醒来了？”

我忽然想起刚才的梦境，我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做梦的大致内容了，只是觉得非常可怕，我的后背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我坐了下来，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与熟悉的人。

遭天杀慢慢的坐在我身旁试探着问我：“哎！我说你没事吧？睡蒙了？”

我点了点头，揉着额头，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那场死战，急忙问道：“仗打的怎么样了，鬼子退了没有？”

“看来你是醒了啊！仗还能打的怎么样？”遭天杀低头说道“我们差点就被人全歼了，幸亏方师长派援兵过来了，要不然咱们就悬了。现在葛团长带着三十团在前线顶着呢！我们被撤下来了，现在在休息的军营里面。你在战场上看到援兵后就昏倒了，要不是我让黄尚把你背过来，你就被当成尸体处理了。”

“咱们，咱们还有多少人啊？”我迟疑的问着。

“嘿！全团两千两百七十人，现在就剩下两百余人了，还他妈一半的伤兵。咱们歼敌大约七百余人，一比二的战损，算是不错的。”遭天杀这样说着，但我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不错应该有的表情。

我嘴唇颤抖的问道：“咱们团，就这么一天就打光了？”

“没办法啊！阵地战，我们本来就拼不过鬼子，更何况这次朝我们进攻的有五千余人，这已经很不错了。差不多所有领来的新兵都打光了。黄尚，垮爷，王贵这几个老兵还活着，杜宇也活着。痰盂嘛，还躺在医院里，不过已经没有啥生命危险了。”

我想起了提着一捆集束手榴弹的老疙瘩：“那老疙瘩呢？”

遭天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了，尸体我已经埋了。”

这个结果已经我想到了，只是不甘心。这个满口天津卫的老家伙居然离开了我们，老疙瘩的妻儿都被鬼子在进城的时候杀掉了，这个说相声的便也扛起了枪。我们常常想让他说段相声，可这个老家伙非得说鬼子不除就不会说相声。他在队伍中与狗蛋最亲，两人平时称兄道弟的，结果现在他们俩都离开了我们，并且都是以壮烈的方式离开了我们。

我把头埋在了手臂中，小声的啜泣了起来，埋怨到：“你说他一个臭说相声的，跑来抗什么日啊！这不是找死吗？”

遭天杀低声的说着：“你说我是不是该死啊？我把那么多人都逼上了死路。呵！以后我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我忽然有些生气，这么多人死了，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的说话。于是我恶毒的告诉他：“你当然该死，那么多人都死了，你当然该死。可我知道你不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因为像你这种家伙，怎么会信十八层地狱呢？你这样的人，地狱是收不走的。”

遭天杀愣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你还真是了解我啊！幸亏你没死，要不然我就少了一个知己啊！再说了，就算我哭丧着脸，你们就能痛快了？我在街上哭爹，那些人就能活过来了。所以谁都能哭，就我不能。因为我还要把你们送下地狱。”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了。阵地上的枪炮声依然没有停下，不擅长夜袭的日军居然开始夜间作战，这说明这帮孙子铁了心要拿下长沙城，我有些担忧正在阵地上的第三十团。

我问遭天杀：“你说葛先才的三十团明天能够挡住鬼子的进攻吗？”

“放心吧！方师长选的人没问题，这个葛团长是个硬茬子，没准比我要能抗。”遭天杀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再说了，鬼子的士气没那么强了，一鼓作气，是时候再而衰了。我们一天拼光了一个团，给鬼子也带来了麻烦。”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梦中梦到了被掐着的？”

“我杀完第一个鬼子的那天晚上也做过噩梦。你双手使劲抓着脖子，我就知道你是在梦中被人掐住了。”

“你这样的人，杀人会做噩梦？”我怀疑的问道。

“当然会，第一次杀人，我有了心理阴影了，哪怕是杀鬼子。”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我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一位凡人，我一直以为他可以永远无敌，原来他也会害怕杀人，我明白了我面前的这个人为我们背负了那么多责任，一直以来，被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责任。我没有再说什么，便匆匆的睡下了。毕竟明天还会有事的，起码遭天杀不会让我们闲下来，毕竟鬼子还有冲进长沙城的可能，毕竟第三师团的加藤大队还迟迟没有露面。

而在千里之外的军营中，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阿南惟几却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第三师团的精英的强攻下，长沙城居然没有被拿下。而根据空军的观察发现，有大量的军队在向长沙城集结，他很快就明白这是薛岳的诡计，薛岳居然妄想包围他的军队，阿南惟几极度的不屑，按照国军的实力，自己的第十一军可以在第九战区来去自如，所以他并不担心。此时阿南惟几没有撤军的打算，他打算继续强攻长沙城，等攻下长沙城，拿下薛岳的指挥部，那第九战区就是他的了，而集结过来的国民党军队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他就可以一雪前耻了。用中国的古语说：他要让薛岳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阿南惟几命令第三师团连夜进攻长沙城，并且命令第六师团加入进攻长沙城的军队，第四十师团牵制来救援的国军。日军第十一军务必要在一月二日攻陷长沙城。并且他下令第十一军全军出击，要务必阻住长沙城的支援军队。

一场关系长沙城安危的战争，一场关系第九战区安危的战争，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