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色黎明

楚羲走进刑警大队，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这座城市的黑暗角落里每天都在发生着罪恶，未破的命案案卷摞起来能给队里的每个人做一张凳子，相较起来，锦城工程大学发生的一死一伤案件还真不是大事。他起初还认为可以循着蛛丝马迹破案，毕竟学校里的命案，无非是学生、师生之间的矛盾导致惨剧，但他显然低估了本案的难度，就比如说死者，是死在运动场厕所里，那时候学生要出操，有不少学生上厕所，把现场痕迹破坏得很严重，难以调查更多线索。

两个嫌疑人，杨方烈和周彤，前者时间对不上，后者看起来没那么大的力气。

头疼啊，楚羲揉揉眉心，新进队里的实习警员海蓝接了一个电话，走进队长办公室报告：楚队，锦工又出事了，又有学生被害！

楚羲摆摆手说：我这手头还有不少案子，这案子你和小王去吧，多带点人，有不懂的问问小王。

这次死的人是朱雨骏。

学校的实训场地旁边就是小树林，有情侣在树林里发现了被勒死的朱雨骏，绳索就放在尸体身上。

这下学生们更加惊恐，流言四起，校方的压力空前增加，先前陈猛的父母就到学校闹了一通，朱雨骏的父母肯定要通知，等他们来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同时，两千多名在校学生也把矛头指向了警察，警车刚刚开进校门就被人山人海的学生给堵得连条路都没有，海蓝艰难地下了车，大声说：同学们冷静一下，我们正在调查，正在调查，现在让我们去看看死者。

那你们调查出什么结果了？最前面的学生质问。

海蓝身后又下来一个警察，正是楚羲的助理王湾新，他挥舞着手臂：同学们，我们知道你们害怕，我们警方也在努力调查，已经有了眉目，先让我们去看死者。

有学生愤然说：你们官方人员就会说套话，我们就问一句，到底能什么时候将凶手绳之于法？

学生们一起鼓噪起来，声**人。

海蓝是个实习警员，又是小姑娘家家，面对汹汹人潮本就勉力支撑，这下腿都软了。她想起锦城著名的“凤凰三高砸食堂事件”，凤凰三高算是载誉无数的实验高级中学，当然，这个“载誉无数”有很大的猫腻，这就不细说了。所谓砸食堂事件，起因众说纷纭，但大致就两点：一、食堂的饭难吃，真正的“狗不理”，学生表示不能忍，于是一般在校外买着吃，食堂经理仗势欺人，和校方沆瀣一气，封闭校门，不让学生外出买吃的；二、还是食堂经理仗势欺人，一人在校园里卖鸡蛋（某位老师的爱人），食堂经理恨她抢生意，动手打人。

由这个契机引发了学生**，食堂经理不但不安抚学生，还带着警察开着警车冲进校园，抓了一个带头学生就想上车，结果被愤怒至极地学生给围成了粽子。当天是夜里，有的学生已经就寝了，据说一名女学生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张开双臂拦在警车面前——这仇得多大啊！

最终警车都被砸了，事态严重，锦城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重视，最后是校方多名领导当了替罪羊，食堂经理则神秘失踪，反正最后也没给出一个明确交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食堂经理背景不小。当然，在海蓝理解中，这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虽然食堂经理不是东西，警方更是拉偏手成功把学生逼到梁山揭竿起义，但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

而今天的情况，同样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再怎么说，大不了掉头出去就是了，学生只是因为恐惧才纠集在一起。海蓝扭头去看王湾新，发现这位前辈也是额头冒汗，可以想象，如果案情迟迟没有进展，下次再进校门就不是学生的质问了，指不定再重演一次凤凰三高砸食堂事件也不是没有可能——锦工食堂和学生没冤没仇，倒是警车太招眼了，估计经不起学生折腾……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群警察才把车开进去，直奔实训场地。

阿烈带着马兴就站在人群中，他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马兴恐惧地问他：阿烈，朱雨骏死了，接下来还会有人死吗？为什么死的都是我们寝室的人？

阿烈瞥了他一眼，心下犹疑：会不会是马兴干的？随即否定了这一猜测，马兴是老实人，和朱雨骏、陈猛的矛盾远不如毛小龙、邓旺东那么大，就算要杀人，第一个要找的也该是毛邓。

实训场地小树林，人满为患，校领导已经等候多时，警察一到顾不得客套，立即办事。

阿烈和马兴跑来这里的时候，正好撞上星雨和贺晓光，以及徐瑞青。不过星雨看也不看徐瑞青，阿烈一来就站到了他身边，搞得徐瑞青对阿烈怒目而视。

阿烈又看了看马兴，示意星雨到另一边说话。

出了围观的人群，阿烈回头望了一眼，马兴也在向这里观望，两人眼神一碰，马兴立即扭开了头。

什么事？星雨不解。

问你一件事，你和陈猛的关系怎么样？或者我换个说法，你认不认识陈猛？

星雨皱皱眉，陈猛？我倒是认识，不过没说几句话。

他有没有侮辱过你？

什么意思？

就是……阿烈凑前一步，故意把嘴贴近星雨的耳朵，眼神早已飘远，马兴在那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警察和校领导忙碌，校委**李松民正和王湾新焦头烂额地说些什么，但马兴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他若无其事地插着兜，眼神却往阿烈和星雨站的地方游移。

星雨莫名地感到不自在，耳根被热气一吹，酥酥麻麻的，不禁把手抵在阿烈胸膛上，把人推开：有话就说，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咱们还是别这么亲近的好。

阿烈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才小声说：我就是想知道，你和陈猛是不是有过节？

星雨无奈道：我和陈猛话都没说过几句，哪来的过节？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的没有？

星雨有点恼了，但表情渐渐犹疑，讷讷地说：要说我和陈猛，真的是点头之交，徐瑞青和陈猛以前是一个学校的，我只知道这些。

徐瑞青？阿烈皱眉，他心里疑云重重：难道不是马兴，而是徐瑞青？不对啊，陈猛死的时候徐瑞青不是在官金慧的宿舍里吗？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不止是学生松了一口气，校方更是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这个节骨眼再在校园里发生命案，学生非得彻底**不可。

徐瑞青接二连三通过贺晓光带话给星雨，表示想和她谈谈。

星雨一开始冷硬回绝，贺晓光苦劝：星雨，老徐的事我略知一二，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老徐再怎么也不可能和官金慧那个骚狐狸搅在一起……

星雨一摆手：你别说了，公道自在人心，不过我不让你为难，我会去见他的，你告诉他，今天晚上八点半下了晚自习，去二号实训楼旁边的树林等我。

贺晓光脸色一变：二号实训楼旁边的树林……就是死人的那个地方吧？

星雨冷冷道：我只等到九点，他不来，我就走。

贺晓光思来想去，咬咬牙说：行，我会和老徐说的。

当天夜里，八点刚过，还有半个小时下晚自习，星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抚摸小腹，心生茫然。

一下晚自习，星雨猛地站起来，像抽风一样向外跑，结果刚出了教室的门就撞到阿烈身上，阿烈把她扶稳，奇怪道：你匆匆忙忙的去哪儿啊？

我有点事要办。星雨含糊地说。

阿烈笑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走，我们到那边。

星雨摇摇头，抹开阿烈的胳膊：我真有事，你的事明天再告诉我就可以。

阿烈一不留神，就被星雨绕过去跑了，他追了两步又停下，自失一笑，心说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二号实训楼，小树林。

月黑风高，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来。如果说在朱雨骏死之前还有不少情侣趁着黑夜在这里幽会，甚至出现不少目击者甚至有人在这里拾到过用掉的避孕套，但出了人命之后，这里在短时间内将成为许多野鸳鸯的禁足之地。

星雨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才犹犹豫豫地钻了进去，她没有发觉身后跟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紧随她的脚步，寸步不离，如同附骨之疽。

尽管黑影加倍小心，但小树林败叶缤纷，人只要走动肯定要发出声响，如果是白天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并不显眼，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每一丝响声都如炸雷一般。黑影只走了一步就知道坏了，星雨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迅速回头，黑影没有隐藏——他也隐藏不了，这里是小树林，但树木瘦削，怎么也遮不住一个人。

借着月光，星雨看清了来人的面貌，这让她大吃一惊：是你？

祝灵璇微笑着说：怎么不能是我？

你跟着我干什么？

祝灵璇耸耸肩：这里不是你的私人领地吧？

星雨脸一沉：灵璇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最近校园发生了许多事，也出了两条人命，我来这里是有事要办，你不要瞎掺和，赶紧回去睡觉吧。

正是因为出了人命，我才会来这里。祝灵璇又是一笑，不等星雨逼问就继续说，你知道我是写悬疑小说的嘛，我要收集素材，这小树林白天死了人，晚上阴气很重的，我来找找灵感。

这种理由也就骗骗三岁小孩，星雨当然不信，但祝灵璇这样说她就知道赶不走这家伙了。

祝灵璇走到星雨身边，我还要问你，明天有志愿社活动，去敬老院慰问孤寡老人，你这不好好准备鬼鬼祟祟地跑这里干什么？我可是注意你好久了。

星雨深吸一口气，只能实话实说，其实我是来见徐瑞青的，你明白了吧？

徐瑞青？你不是和他掰了吗？咋了，旧情复燃？祝灵璇说话永远透着那么一股子刻薄的劲头，也难怪联谊时朱雨骏和她没说几句话就呛火了。

星雨默然不语，可以说默认，也可以理解成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祝灵璇托着下巴：徐瑞青来没来？

应该没来吧，我们在这说了这么多也没见其它动静……刚说到此，星雨猛然一个愣怔，抽抽鼻子，表情变得惊恐。

祝灵璇本来挺奇怪的，见状也嗅了嗅：这……血腥味？

白天死了人，当然有血腥味，但经过警方处理，这里的味道绝不会那么浓郁。

而现在的味道，随风飘散，刺鼻至极。

两人小心翼翼地扶持着往里走，小树林本就不大，没几步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黑影，星雨嘴唇颤抖，柔美的脸庞一阵发白，到底祝灵璇这个这悬疑小说的胆子大点，趋前几步，月光照耀下，一个人正趴在地上，背后满是鲜血，明显被人插了一刀……

饶是祝灵璇有了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迟疑地说：这人的衣服……

星雨也走过来，看了看这人的衣服，西装革履，明显不是学生，而且身材痴肥……

这时一个人快步走进来，见挡着两个人，迟疑不决，不知该走该留，星雨和祝灵璇一起回头，更是吃惊：周彤！

三人相顾嘿然。

这下倒好，201寝室一下就来了三个人，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彤也是诧异不已，下一刻同样闻到了血腥味，几步跨过来到两人旁边，看到地上的尸体，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倒在地：李**！

李**？这下换星雨和祝灵璇吃惊了，再去看血泊中的尸体，回忆一下校委**李松民的身材，以及平时的穿着打扮，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

虽然是夜晚，但这个点许多学生还没睡下，阿烈就和马兴在操场晃荡，阿烈还给马兴宽心：邓旺东借你的钱我一定给你要回来，这个我保证。

马兴勉强一笑：再说吧。

然后就见到许多学生跑出操场，往实训场地那边聚集，与此同时整个学校霎时灯火通明，人声沸腾，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天际——

阿烈心中一震：又出事了！

等他和马兴跟着人流来到二号实训楼旁边的小树林，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停着几辆闪着奇光异彩的警车，挤都挤不进去。但听近处的学生说话，阿烈和马兴很快了解到是校委**出事了。

阿烈和马兴对视一眼，前者想：马兴和我一直在一起，凶手肯定不是他，但陈猛和朱雨骏呢？这三人之间的死到底有无联系？

这时星雨、祝灵璇、周彤一起被带出来，上了警车，这次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在学校问个话就算了，这是要带到刑警队传讯。

星雨发现了阿烈，来不及多说，只是冲他眨眨眼，又把目光在前面的周彤身上来回扫了几圈，阿烈恍然，冲她点点头。

马兴低声道：你们打哑迷呢？

李**的死可能和周彤有关，到底是怎么个有关法，得等星雨她们回来了，这就是阿烈的理解。

锦城市公安局，刑警队长楚羲把三个进门的女学生让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去审讯室。

楚羲最近压力不小，锦城犯罪率近年来有增无减，尤其是锦工接连出现命案而没有多少线索，更是让他的肩头沉甸甸的。局党委会议上，锦城市公安局长就对楚羲进行了批评，勒令他在一周之内破案，避免锦工师生人心惶惶。

至于不能破案的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请三个女学生坐下，楚羲让海蓝给拿了三听饮料，王湾新在旁边做笔录。

楚羲：对于李**的死，我感到很愤怒，凶手极其残忍，而且下手对象无迹可寻，两个学生和一个校领导，要说相同之处，我实在找不出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法？不要怕，不是怀疑你们，只是例行询问。

星雨面无表情，周彤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哗哗往下掉，只有祝灵璇镇定一点，由她回答这个问题：楚队长，首先要声明一点，我们到的时候李**已经死了，而且我们没动尸体。

这个我们已经了解了。

祝灵璇说，还有，李**高高在上，平时都不轻易露面，和被害的两个学生也不是亲戚，更不可能有关系。

楚羲点头：这个我们也是了解的，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三个女学生在大半夜去小树林干什么？而那里白天刚死过人，你们不害怕吗？

我是跟着她去的，见她鬼鬼祟祟的，一时好奇。祝灵璇指着旁边安稳如山的星雨，毫不犹豫地把人卖了。

楚羲又把目光转到星雨身上，后者叹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楚队长一件事。

这倒成了你问我了，好，你问吧，能回答的我肯定回答。

我想问，官金慧的伤到底是怎么来了？楚队长办案多年，怎么也能判断一个人的伤口是他人造成，还是本人造成的吧？

你怀疑官金慧的伤是自己弄的？为了一个男人，就敢刺自己一刀？她不要命了？楚羲表情凝重。

那楚队长认为这一刀足够要命吗？

楚羲沉默，旋即叹息着摇头：不够，除非放着不管，否则有很大的希望抢救过来，实话和你们说吧，官金慧同学的伤口经过观察，的确不是外人造成的，只能是自己握刀刺入，这和外人造成的伤口有明显不同。

星雨仿佛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这不是徐瑞青干的，是官金慧自己胡闹。

祝灵璇斜眼道：看你这样子还是余情未了，怎么，还想和徐瑞青再续前缘？

星雨淡淡一笑，并不回答，目光投向窗外，黑夜仍然统治着大地，不知黎明何时到来？

然而，黎明到来了，也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开端，锦工在短短几天内就死了三个人，黎明的到来，也将带着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