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往事如烟 （1）

那还是郭解放十二岁时候的事情，因为连续**的原因，本来就贫穷的郭解放家，日子过得更难肠了。

郭解放的爷爷，那个辛辛苦苦地挣了一大院子砖瓦房、五十多亩水浇地、六头耕牛、两匹马、五十多只羊和一辆皮轱辘马车，也给后人们挣了一顶地主帽子的郭天仁得病死了。

“爷爷！爷爷！”郭解放放声大哭。

郭解放以为他的爷爷只是睡着了，他大声地哭着、喊着，要哭醒、喊醒他的爷爷。不同于往常，这回他的爷爷真的不是睡着了，是真的死了；所以，任由郭解放和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如何地哭叫，他的爷爷都静静地躺着，没声没息。郭解放终于知道了，他的爷爷死了，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郭解放的爷爷去世后，家里又少了一个成年劳力，加上兄弟姐妹六七个，日子就更加困难。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郭世信和陈雪莲决定让郭解放辍学回家务农，多少挣上些工分了养活其他的兄弟姐妹。

像这种事情，郭世信不好和郭解放说，就让陈雪莲去说。陈雪莲也不好去说，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郭世信一甩袖头子到街上闲转去了，陈雪莲没办法了，就只能硬着头皮给郭解放说辍学的事。

那是在发送掉爷爷后的一天傍晚，陈雪莲把正要到外头去玩的郭解放给喊住了。

“解放”陈雪莲说：“今天你不要到外头玩去了，妈和你说个事情。”

听到外面娃子们吱哇乱喊地玩得好生热闹，郭解放心里就急得像猫儿抓的一般，就急不可耐地说：“妈，有话了赶紧说，我还急着玩去呢！”

陈雪莲说：“解放，你今天再急都不能出去玩了，你安稳坐下，听妈给你说。”

郭解放没办法，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陈雪莲的对面，听陈雪莲要给自己说什么话。

陈雪莲说：“解放，妈也知道你爱学习，妈也想供济你上学，上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问题是，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

听到陈雪莲这么一说，郭解放警觉地睁大了眼睛，心里有了一种不祥。

那个年代，因为普遍贫穷的原因，许多人家的大小孩都是在上了个小学后就回家务农了。之所以只上个小学就回家务农，为的就是睁开个眼睛，能识上几个字就行了。郭解放害怕爹和妈也想其他人家一样，也让自己回家务农，就赶忙问道：“妈，你是不是不供济我上学了？我还小着呢，我真的还想上学呢。”

听了郭解放的话，想到郭解放才是十二岁的个人，刚刚上了个小学，就要跟上大人们去劳动，挣工分，陈雪莲刷地下就流下了眼泪。陈雪莲用手揉着眼睛，擦掉了泪水，站起身来，到了郭解放跟前，一把抱紧了郭解放，又抽泣了起来，难过地说道：“解放，是妈对不起你，但凡有一点办法，妈也一定让你上学，现在妈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想想，你的下头还有四清、跃进和红艳哩，硬供着你上学，就现在的家庭情况，不但把你供不出来，连四清、跃进和红艳也耽误着上不了学了。解放，你听妈的话，妈不是偏心别的娃娃呢，倒究你别他们大些，现在只有你不念书了，才能帮助家里挣些钱，才能保证你的弟弟、妹妹们念上书。你当哥哥的要体谅下爹和妈的难处。”

郭解放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惊恐地看着陈雪莲的脸说道：“妈，你不要吓唬我，我以后再不贪玩了，你让我上学去，我从学里一回来，我就帮助家里干活。”

陈雪莲闻言哭的更凶了，他挣得不忍心让郭解放辍了学。

郭解放上学的时候，就是陈雪莲领到学校里去的。

郭解放上的小学叫宏山小学，是郭家人民公社水磨关大队办的，因为小学就设在宏山寺里，所以，人们都把水磨关小学叫做宏山小学。

陈雪莲领着郭解放来到学校门口时，郭解放见学校大门外的墙上画着飞机、轮船、楼房等等的，就特别好奇，站下不走了。陈雪莲使劲地拉了下郭解放的手说：“解放，快走，妈妈给你报名走。”郭解放不走，陈雪莲就拉郭解放。郭解放两只脚使劲地哧在地上，问陈雪莲说：“妈妈，妈妈，那个房子咋和我们家的不一样？这是好几个房子垒在一沓里着呢。”

陈雪莲的父亲曾经是员外，没解放的时候还当过平安县政府的参议员，陈雪莲也跟上父亲到县上开过会，知道那种房子叫楼房。听到郭解放问自己画上的房子咋和自己家的不一样时，陈雪莲就笑了，心想，咱们家的房子要是和画上的一样，那还了得？这种楼房，也只有平安城里有呢，咱们这辈子恐怕都住不上呢！

陈雪莲拉郭解放，郭解放不走，非要问画上的房子为啥和自己家的不一样，陈雪莲就对郭解放说：“解放，那叫楼房。”

“楼房？”郭解放将信将疑地嘟囔着，然后又接着问陈雪莲：“妈妈，这个房子为啥就楼房？”

陈雪莲知道这种房子叫楼房，但这种房子为啥叫楼房？陈雪莲也不知道，就假装生气地说：“叫楼房就叫楼房嘛，哪里有为啥不为啥的？反正它就就楼房。解放，赶紧走，要不然妈就不让你上学了，我就领上你回家走。”

郭解放一听再不走就不让他上学了，就赶紧跟上陈雪莲走，一边走着，还一边回头看着，直到拐了个弯，看不见了，才把头回了过来，嘴里还嘟囔着：“楼房？楼房好啊！”

陈雪莲就笑着说：“楼房当然好了，就是与咱们没啥关系。”

郭解放上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给留了个作文题，题目叫《我的理想》。郭解放回到家里，趴在炕桌子上写作文：“当社员也不是啥好理想，我的爹是社员，我的妈是社员，一天价就是个干活，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早早地就上地了，天黑了才回到家里。我的理想是盖楼房，要是改不成楼房，我就娶齐老师当老婆，给我生好多的娃娃。”

因为这篇作文，郭解放还被郭世信给扇了个帽盘子，骂作没出息。

陈雪莲知道郭解放爱学习，有理想，将来想着盖楼房呢；问题是，现在家里穷的锅都揭不开了，挣点工分吃饱肚子才是正经，那个楼房还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情呢！所以，郭世信和陈雪莲商量着让郭解放辍学了。现在，想到郭解放小小地就要去劳动，再也上不成学了，陈雪莲就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郭解放见妈妈哭了，就也跟着哭。

陈雪莲哭着说道：“解放，连你也不体谅爹和妈，你说爹和妈咋办哩嘛！这么一大家子，要吃要喝呢，你不劳动让谁劳动去哩？总不能让弟弟妹妹们去劳动吧？”

郭解放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我一个人上学了，弟弟妹妹们就上不了学了，也只有我不上学了，到社里去挣工分，才能供济着弟弟妹妹们上学；然而，郭解放还是无法接受不能再上学的现实，他挣脱了陈雪莲的搂抱，哭着跑上了炕，一把拉开被子，盖在头上，呜呜地哭着。

陈雪莲心里难过的不行，也坐在炕边上掉着眼泪。

从外面玩上回来的郭四清、郭跃进和郭红艳，看见妈坐在床上哭着，哥哥蒙着被子躺在炕上嚎着，情知不妙，就都悄楚楚地，站在一边。

那一夜，家里面谁也不再说话，早早地就睡了。

第二天，郭解放早早就起床了，他来到厨房，对正在给一大家子熬着小米稀饭，一晚上哭得双眼红肿的陈雪莲说道：“妈，我不上学了；我到社里参加劳动去，让四清、跃进、红艳上学去。我有的是劲，我挣多多的工分，那时候，我们家就富了。”

听了儿子的话，陈雪莲又流下了眼泪。蹲在地上拉着风箱的郭世信赶忙低下了头，不去看郭解放的眼睛。郭世信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想到自己头上地主成分的帽子，连累得儿子连个学都上不出来，心里就窝憋，叹着气，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陈雪莲看到郭世信叹着气，摇着头，心里难受没处发泄，就骂起郭世信来了：“你把那个头摇毬着呢！人家解放的时候都当解放军呢，你咋就当伪警察去了？你说说你的爹，早干啥去了？偏偏解放了，他把财富给挣下了，一点福也没享，倒戴了顶富农的帽子，让我和娃娃们都跟上受罪呢！”

郭世信心想，我愿意当伪警察？不是让人家抓壮丁抓上去的嘛！我的爹辛辛苦苦地挣些财富也错了？！难不成当二流子去哩嘛？！郭世信明知陈雪莲胡搅蛮缠，但考虑到确实是对不起婆姨和娃娃们，就一声不吭，由着陈雪莲骂。

看到妈妈骂爹爹，郭解放心里不好受了，赶忙说：“妈，你不要骂我的爹和爷爷了，我的爹和爷爷又没干啥坏事。”

陈雪莲闻言说道：“我不骂你的爹和爷爷，我心里气得慌！”

郭解放说：“妈，你心里不要气得慌了，今天我就参加劳动，一会儿就让爹领上我找队长走。”

郭世信听了，赶忙说道：“我不领上你去，让你的妈领上你去。”

陈雪莲心里难受，就又掉起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