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对策

“爱民”医院的工作永远都忙不完。杨笑笑赶到“爱民”医院的时候，一群剧组人员仿佛刚从硝烟浓烈的战场撤下来，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神色惊恐，每一个人都带着火药味的硫磺气，就像医院里刚刚放了数不清挂的鞭炮，而这群人不幸沦陷在鞭炮阵中一样。事实上这群剧组人员拍的是战争戏，不幸的是烟火师火药比例调错了，鞭炮的爆炸威力变成了雷管。烟火师当场就殉职了。剩下的人也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

这个时候，周波请假是不合适的。可是刘峰的含而不露在杨笑笑胸中翻腾。刚才“德皇”总部的会面以杨笑笑答应给刘峰安排一场与弋阳公主的会面而告终。

就在杨笑笑做此应允时，心中已想好了对策，死无对证的事，绝不能承认钟非非就是弋阳公主。钟非非只是一个沉睡了三年刚刚醒来的植物人，表现和这个世界有一些隔阂，甚至说了一些自己是弋阳公主的胡话，在这个么一个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怎么会有这种无稽之谈？不知道刘峰是从哪儿听到钟非非在博望博物馆挖出了“勾月”古剑的奇迹的。刘峰要见钟非非，这一不情之请，杨笑笑得答应，即便杨笑笑不是刘峰的员工，也要答应。不答应，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两个亿？！”周波当场就炸了，就像她也是伤者的一份子一样，被炸的魂飞天外。周波正在给一个女演员剃头，这女演员头被炸开了，需要把头发剃掉缝合伤口。

“你小声点！”杨笑笑警惕地看周围，生怕隔墙有耳，再传到刘峰耳朵里去。杨笑笑是用蓝牙耳机的通话功能和周波语言交流的，主要是杨笑笑说，而周波只听。没想到周波当场大叫起来。杨笑笑和周波隔着十几米距离的一地残兵瘸勇。连正在剃头的女演员也被周波的一惊一乍吓一跳。周波手一滑，电剃推滑到了女演员的脑外伤上，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眼看女演员也跟着炸了，鬼哭狼嚎伴随着周波的一迭声道歉。今天一天两场手术，周波场场出状况。面对主治医生的愤怒的质问，周波顺坡下驴说她大姨妈来了，血流了一裤子，这个假必须得请了。

“你们boss怎么说的？”在周波顺利脱困，两人钻上开往钟非非家的出租车上后，周波问。

杨笑笑现在看谁都像间谍，看了前排的出租车司机一眼，示意周波密谈。

“我只知道弋阳公主值钱，没想到值这个数。”杨笑笑用只有他和周波听到的声音交流。

“你们老板说他打算怎么开采出来弋阳公主的价值了吗？”

“没有，他就让我安排他见钟非非。”

“你骗他钟非非不是弋阳公主他信了吗？”

“他这种人，就相信自己，谁都不信。眼见为实是他们的座右铭。”

“他见到钟非非那能瞒的过去吗？”

“那就要看我们对弋阳公主的调教了。刘峰又没有见过弋阳公主，只要弋阳公主咬死她就是钟非非，安能辨她是雌雄。”

“你们老板没告诉你怎么开发她的价值，你撇开你们老板独干，有把握吗？”

“譬如一块石，赌玉，专家已经把玉石含量的价喊出来了，剩下的就是一个开采的过程。只要玉在石里，价值跑的了吗？我明明可以独吞，为什么要让专家来分一杯羹？”

“那你们老板今天可下了一场臭棋。底牌亮早了。”周波眉开眼笑。

昨天来钟非非家，杨笑笑脑子不够用，聪明才智的强橹之末，没有观察出来钟家衰败的程度，只知道钟梅二夫妇比较鸡贼，是爱占便宜的市侩市民。今日带着睿智前往，马上觉得自己自诩的善解女人意真是羞愧。钟家在一楼，昨天杨笑笑走的是小区的正常楼道，钟家后窗毗邻街道，在靠街的方向开了扇门，家里钟梅夫妇的房间卧房就是一个小卖部，货架小商品俱全。家里的其它房间也多多少少兼有仓库的功能。小商品及其包装箱随处可见。并且，最多的储物占据空间的是各种花色和款式的竹篮和草篮。这是钟石斤心灵手巧工作的成果，换言之，钟石斤是个小手工业者，以编草、竹篮维生，没有固定职业，兼家里小卖部兜售日常用品主要以零食和油盐酱醋为主的店老板。整个屋子拥挤产生的局促感不要说弋阳公主这个贵为公主的人，连杨笑笑和周波这两个中产阶级都感到很压抑。早晨打电话的时候钟非非的抱怨绝不是孤立的枣核没脱那么简单。生活在这个环境下的钟梅夫妇为何市侩和鸡贼可见一斑。

“来了呀！”还是弋阳公主的笑像屋里盛开了一束光，又灿烂又鲜艳，又蓬勃。她真是带着1100年的雍容华贵而来。宝珠不管在哪里都是会闪光的。这是看到钟非非的笑容，杨笑笑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您认识一个叫刘峰的人吗？”坐到同一街面的一家宽敞明亮的咖啡厅，杨笑笑才觉得勉强能容下钟非非的大驾，问钟石斤。

“刘峰？”钟石斤一派茫然。

杨笑笑笑掐头去尾介绍了一下钟非非将要进行的会面情况，一个叫刘峰的人，是杨笑笑的上司，大概听说了昨日博物馆勾月剑出土的奇迹之举，想见一下事情的主人公钟非非。杨笑笑又问了一下在博物馆他们相遇前，二老带着钟非非是否碰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没有。回答是否定的，除了售票员和查票员，杨笑笑和周波是他们最先碰到的人。至于在钟非非从昏迷中醒来，到进博物馆之前，也没有碰到任何形成互动的人，更别提聊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

“她到底是不是我家女儿？”这个不方便当着钟非非问的问题，钟石斤把杨笑笑拉到咖啡厅一角，如鲠在喉地吐出来。

看着这个被生活的困苦折磨的失去眼光的老人，杨笑笑替他感到恨铁不成钢的悲哀。

“这不是问题。”

“那什么是问题？”钟石斤在这个问题上困住了。

“我昨天不是跟您说了吗？她是弋阳公主。不是您家女儿。尽管身体还是，但是这儿，”杨笑笑指着自己的头说：“不是了。您可以把她想象成一个被弋阳公主的灵魂附身了的您女儿。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仍旧是您女儿。”

“她到底是，还是不是？！”钟石斤急了。

杨笑笑真的无计可施，钟石斤想要一个确切答案，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确切的答案？就算弋阳公主不附身，钟非非的行为思想在不停改变，今天是个乖乖女，明天就有可能变成一个祸害狂，停留在一个永恒不变的美好寄托中是狭隘的。

“不是。”杨笑笑终于无可奈何地说。

杨笑笑没有看到钟石斤满脸的绝望与失望，相反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是呵。”钟石斤全身都松弛下来了，身体往背后的椅背一靠。“那如果她不是我家女儿，我该把她送到哪儿呢？”

杨笑笑的一口咖啡都差点吐出来了。“我昨天不是跟您也说了吗？她虽然不是您女儿，可是她值大钱！”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这个公主大驾光临以来，生活的压力太大了。不是钱的压力，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这个道理她也懂。主要是精神方面的压力。我这儿，”钟石斤指着自己的头，“都快爆炸了。她虽然不说，但无形中传来一种压力，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压力。你觉得这么金贵的人怎么能让她受委屈的压力。我也想当那个什么侍卫长好好伺候她，可是我没当过，我觉得我已经做的够好的了，问题是我这儿，”钟石斤再次指着自己的头，“和她在两个频道。我觉得她是我女儿，她觉得我是她仆人。她的神色都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陌生感。我一看到这个陌生感就和她不对路，心里就痛苦。那如果她是什么公主，那我女儿呢？总不能凭空不见了吧。”

“您女儿三年前不是已经不见了吗？我指的是这儿。”杨笑笑也再次指着自己的脑袋，笑：“你看我们今天聊的问题都是围绕这儿的问题，脑袋。您的这儿出了问题，您也知道，频道不对。我昨天不是还是说的很清楚吗？频道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侍卫长就是你的频道，钟非非的父亲的频道是错误的。你看我今天来，”再次指着自己的头：“这儿就带着弋阳公主夫婿的频道，而不是我自己的那个频道，人家是公主，是的她也可以换频道，但是对于一个公主您不觉得这有点太为难她了吗？”杨笑笑真是思想工作好手，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她能治吗？”

“什么？”

“她，”钟石斤还是指着自己的头，“这儿能治吗？”

“您可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杨笑笑吓一跳，“您没有做这方面的尝试吧？”

“我们一直有一个医生，在治她。成为植物人的抢救和治疗都是他主治的。我想联系一下他。”

“您一定，千万不能这么做。”杨笑笑坚定地伸出手去，按住钟石斤的手。“我给您十万块钱，你把你家好好装修布置一下，小卖部不要开了，篮子也别编了，您的工作就是弋阳公主的侍卫长，我给您开工资。您去找医生，治坏了怎么办？现在好歹您女儿还能活蹦乱跳，只要她身体健康，这儿有问题。”杨笑笑指头，“总比这儿有问题再加身体也是个活死人好吧。您说您都对钟非非放弃治疗了，等于她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了，现在不仅她还有复苏的希望，只要身体健康就有脑袋复苏的希望，还给您送上来一个侍卫长的高薪工作。您可千万不能鲁莽行事，您的思想真的要搞活。”杨笑笑又是恐吓又是利诱。

“您说的是真的？”钟石斤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

听说钟石斤对他改称“您“，杨笑笑就知道又一个巨大的危机铲除了。看医生？！真是惊出尿来！

“您的卡号是多少？我马上就转给您十万块钱！”

梅三芹赶到咖啡店的时候，杨笑笑刚搞定钟石斤。钟石斤是“个体户”，梅三芹倒有份固定职业，在一家国企当装配工。听说今天贵客来，特意请假回来的。还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包好茶叶。就在咖啡店里让服务员加点开水沏上来。碰上钟梅这种邻里待坊，咖啡店老板也不好多说，就按梅姐要求的办。

杨笑笑让钟石斤先和梅三芹勾通，把刚才他的意见完完整整地告诉梅三芹。两桌客，一家人。父母坐一桌，女儿钟非非坐一桌。这个时候还不能让这两组冤家碰头，都有一肚子委屈。

搞定了大人，再去安慰小的。钟非非一见杨笑笑终于过来了，几乎盈在眼眶里的眼泪滚滚而下。钟非非赶紧扯桌上的面巾纸擦泪。看来她刚才也给周波倒苦水了。周波对杨笑笑眨眨眼，暗中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当着两个女人的面，自己的女友为自己搞定另一个女人加油，杨笑笑总觉得别扭。

“嘻嘻，你们这儿的生活真是方便。”钟非非抽着桌上的面巾纸，一边擦泪，一边感慨面巾纸的方便实用。

“等你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杨笑笑坐到周波身边，看钟非非。

“刚才我们聊到你的工作，非非实在想象有限，你跟她描述一下。”周波谈到钟非非感慨的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一脸自豪。

“嗯，怎么说呢？”杨笑笑思考着言简意赅的总结：“就是你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的时候，你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我听周波小姐说人可以在里面飞，可以上天，可以入地，还可以潜海，那不是神仙吗？”钟非非很惊奇。

“有点那个意思。改天我带你进去体验一下你就知道了，代表了我们现在科技的力量。什么手机啊电灯泡啊什么的，这就叫老土了。我直接带你感受我们这个世界最前沿的科技。”

“真是悠然神往。”钟非非眼露神采。

“刚才我跟你，那个千锁侍卫长说了。”杨笑笑开口。

“别我侍卫长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提起侍卫长，钟非非一脸岔岔。

“呵呵，你侍卫长则才跟我检讨了，是他做的不对，自己也不是有意识的，不知不觉就难看上脸了。你得体谅他，在他这儿，”杨笑笑又指自己头，“总是认为自己是你父亲。我告诉他现在有两个标准，一个是侍卫长一个是父亲，你服从哪个标准？”

“千锁他怎么说？”钟非非蛮有兴趣。还是杨笑笑会聊，勾人话引，引君入瓮。

“他正因为纠结，所以摆不正位置呀！我告诉他这件事很简单，我问他你知道公主吗？公主意味着什么地位吗？他倒是知道。我又问他是你的地位高还是公主的地位高，他老老实实回答是公主的地位高。他倒是知道深浅不含糊。这不就结了吗？在所有标准中，下级服从上级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理？”

“还是你会讲话，那他还当我父亲吗？”

“铁定不当了！”杨笑笑给钟非非吃了颗定心丸。

“这还差不多。”钟非非眉开眼笑。

既然斡旋妥当，就让矛盾双方，现在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大家坐到一起来。想喝茶可以喝茶，想喝咖啡可以喝咖啡。点心随便点，正好快吃午饭了，就在这里把午饭也顺便吃了得了。咖啡厅有西餐套餐，虽然价格不菲，那是对钟梅而言，对杨笑笑还不是小菜一碟。钟石斤收到了十万元，知道杨笑笑有钱，不像他们那样是装的，人家真有钱用不着装面，也不跟杨笑笑抢着买单了，一副吃老板的心安理得。梅三芹也把杨笑笑当衣食父母对话。

“真让您破费了。”梅三芹说。

“你们两个勾通的怎么样？”杨笑笑一看梅三芹表情，就知道钟石斤和梅三芹达成一致了。

“我们听您的。”梅三芹说。

“错！我们都听公主的！”杨笑笑纠正了梅三芹的小错误。

钟石斤和梅三芹都附合，看着钟非非。

钟石斤说：“你还得教我，我都把怎么当侍卫长忘光了。”

钟非非也不好意思，反倒极腼腆起来：“其实我也做的不对，虽然你们都迁就我，但是来到这儿，你们是主人，我是客人，还是应该客随主便的。”

“大家好不容易都达成一致了，你就不要再旁生枝节了吧。”杨笑笑不满地说。

“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钟非非红了脸。

“现在的问题是定标准，标准定下来了，就要去执行。你要适应你自己的身份。当然，只是在我们这几个人之间，在外人面前，你才要拿捏准另一个，就是钟叔叔、梅阿姨的女儿的身份。怎么拿捏钟非非的身份我一会儿再教你，现在先把公主的身份搞定了再说。”杨笑笑一锤定音。

“那我就客随主便了。”钟非非下了台阶。

梅三芹说：“今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还在想，红枣粥里核没剖干净，真是不小心。”

钟非非还是不太适应在梅三芹面前理直气壮地摆公主的谱：“没事没事，是我娇气了。”

大家哄地笑起来，都觉得这怪异的气氛倒是平添了幽默。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