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

耿玉英在大门口看到门廊里站了个姑娘，打眼还以为是张欣，这个姑娘笑吟吟地跑下台阶说“阿姨好！”才看清这是个陌生人。

“欸！来啦？”耿玉英客气地答应。回头瞅儿子。

“这就是那天晚上洗澡捞出来那姑娘。”王远把车上的一箱菠菜，一箱葱，一箱韭菜陆续搬到水池边。

“烦人！”耿玉英看这个姑娘笑着在自己儿子背上打了一下，声调嗲得让她起鸡皮疙瘩，心里咯噔一下。她就算在地里忙了大半辈子，也知道什么叫卿卿我我，也能看出来什么样不是正常的男女关系。她脸上欢迎客人的笑容没了，再看儿子，把他一箱菠菜倒进水池，笑得跟那个姑娘差不多。

这是她第二次觉得儿子糊涂，第一次是他初中时为了张欣退出体育队。张欣走了五年，儿子没交过一个女朋友，现在张欣回来了，两个人刚好点，他又领回家一个姑娘。她一直盯着儿子的脸，等着跟他对视，看看他什么意思，等着把他叫到一边，问问他什么意思，可是他根本不看她，把菜卸下来，就带着那个姑娘去看家里的果树了，那个姑娘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她儿子身后，两个指头勾在她儿子手掌里，让他牵着走。

耿玉英一手拎着一个空泡沫箱，进菜园里拔生菜和茼蒿，那姑娘一串笑声又吓了她一跳，转身看见她抱着她儿子的胳膊，紧紧地贴在了他身上。耿玉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村路，默默期望张欣今天不要来。

一箱生菜要装满的时候，耿玉英听到了车声，抬头，看见张欣的车已经进了院子，她心里又咯噔了一下，站起来，扭头，透过豆角架的间隙，看见儿子和那个姑娘在院子西南角的一棵梨树底下，也在看大门，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回去，张欣把车停在车库门口，一半门里，一半门外。

张欣手里拎着两个塑料带，对着她稳重乖巧地笑，“朋友家杀羊，自己家养的，我买了几斤，晚上咱熬羊汤。”

耿玉英对张欣笑的时候也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僵硬，一般的寒暄都说得很不连贯，眼角瞥见那个姑娘出现在那辆黑车旁边，儿子在她身后。

“你好！在这吃饭吧，晚上喝羊汤。”耿玉英看着张欣的背影，点头和那个姑娘打招呼，像主人招待客人。拎着东西进了屋。

同时耿玉英也看到那个姑娘，红着脸指着门口问她儿子：“她不是那个吗......”儿子看了她一眼，把那个姑娘拽进了苦瓜架后头，两人叽叽咕咕说起了来，声音太小她听不见。耿玉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那个姑娘有好几次拔高了嗓门，门廊里也一直都是空的，没人进没人出。她做好了拉架的准备，一旦三个人打起来，她要向着张欣，但要拉这个姑娘，这丫头风风火火的，看着不老实，别放泼把她儿子挠了。但是祸是她儿子作出来的，挨打也不冤，她替儿子挨。

一直没出事，耿玉英又坐回到地里的小板凳上，装满了那箱生菜，开始拔茼蒿，扎成捆，码到另一只箱子里，那姑娘的声调高了，她不时回头看，苦瓜藤底下叶子稀疏，能看见两个人的腿抵在一块，那姑娘翘着脚，说话又嗲起来了。

张欣的高跟鞋踏在台阶上，耿玉英回头，看见张欣手里攥着个东西朝他俩走过去，脸上带笑不笑的，“哥呀，我求你快把胡子刮了吧，早晨让你扎的，现在身上还疼呢，我不嫌恶你，人家姑娘还不嫌恶？”张欣抬胳膊耿玉英才看清，她手里攥着的是刮胡刀。

那姑娘狍子似的从苦瓜架后头冲出，没奔张欣，奔停在路上的那辆黑车。儿子上去拉她，被她反过来推了一把，大叫一声：“别碰我，恶心！”

耿玉英一哆嗦，她骂自己儿子的话传到山边，又荡回来。她终于找到儿子的眼睛，他没再拽那姑娘，她上了车，倒出院子，开走了。车子轰轰响，激起一路烟尘，也像是大发脾气。

“你什么意思啊？”她看见儿子立着眉毛瞪张欣。

“看你对别人好，我不习惯行不？我在这你跟她又抱又亲，你什么意思？那天晚上在我家算什么？”耿玉英看不见张欣的脸，听说话，都是理，反倒是她儿子，刚才眉眼上的横劲儿都泄了，扭头看村口了。张欣把刮胡刀撂在她的三轮车上，低着头走到她的车跟前。耿玉英看着她把车倒出院子，走了，激起了一路烟尘，再回头看儿子，他梗着脖子看着村口，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