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九

时隔五年，王远终于不用只跟母亲两个人过年了。

那一年王远仍然记忆犹新。虽然父亲去世和张欣出国都在春天，是在春节十个月前发生的事，可在年三十这一天，十个月的时间仿佛缩成了十天，所有让人伤心的事都血淋淋地摆到眼前。别人家都满溢着喜气，他家却跟平时一样冷清，光冲这冷清，就足够让人伤心了。王远清晨去给父亲上坟，心酸得紧成了一块不会跳动的死肉，他想哭，又怕父亲不放心，最后只跟父亲唠叨了几句家里都好。

上午母亲在厨房准备年菜，同时在默默地哭。王远的眼睛又红了，但还是没哭出来。他觉得家里有个人哭就够了，全都脆弱，那谁坚强呢？而且母亲故意躲着他偷偷哭就是怕拐得他也伤心，他这么大了，应该懂事。他等着，估摸着母亲哭完了，才去厨房帮忙，娘俩有说有笑地做好了这顿饭。他当然也想到了张欣，但知道她过得很好，也不怎么难过，如果她离了他过得更不好，他会自责，现在她人往高处走了，他没什么可难过的，她能活得更好，什么时候，他都不能拦着。

今年的年三十，王远早晨去给父亲上坟，回来母亲已经熬好了贴春联的浆糊，他喊付菡出来搭手，两个人把家里的所有门都点缀上红色，他最后捏了捏付菡冻得发红的鼻子。

上午，他和母亲在厨房准备年菜，付菡在里屋看《爸爸去哪儿》，笑声一阵阵透进厨房。

“看啥呢乐成这样？”母亲笑，低头择着芹菜。

“她那个没心没肺的，有点事就够笑。”王远收拾着一条活鲤鱼，鱼腥味和芹菜味在鼻子里混成一气。

“过年她家里没找她吗？”母亲没抬头，话说得很轻，像是不回答也可以。这个事是母子俩心照不宣的敏感话题，付菡在这个家里住了几个月，就像这个家里的人一样了，可谁都知道她不是这个家的人。

“前两天来找了，她没回去，断绝关系了。”王远从掏出的鱼肠子里捡出鱼鳔。

“净扯，断绝关系姑娘还能不要啦？”

“付菡要是给咱家当媳妇儿你乐意不？”王远知道母亲在看他，可他还是专注地洗着鱼肚子，也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只对着粉红的鱼膛笑。

“那敢是了！真掰得那么狠，以后就不管她了？”母亲攥着摘了一半的芹菜凑到了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面带着惊喜。

“掰得挺狠。”王远点头，“就是管能怎么的？现在哪有能管了儿女的爹妈？只要她愿意就行，咱家现在也不差啥了，我差啥？”王远拎起洗好的鱼沥干水，鲜鱼腥甜的味道一**地散出来，他看着鱼，脸上的笑几乎看不出来。

“说实话她刚来咱家那会我是真没看上，花钱大不说还不懂事，又是那个家庭，我就寻思她是来祸祸咱家的。接触时间长了，我还越来越稀罕她了，人也朴实，一点娇生惯养的毛病都没有，脾气秉性也好，没坏心，直来直去，不藏心眼，咱家要能有这么个媳妇儿，可是不敢想的福气，那就是你爸保佑咱们了。”王远看见母亲眼里装满了憧憬，手上都乱了，芹菜还没摘完，就拧开炉灶做上水，准备焯了。

半夜吃完了饺子，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几个主持人交替说着十二点敲钟前的串词。看着电视里的主持人抱拳拜年，王远也笑着象征性地给母亲拜了个年，付菡紧随着他。母亲对他只敷衍地回应了一下，对付菡却极隆重，顺兜掏出了2000块钱，让付菡买衣服。付菡很意外，一面拒绝一面看王远。

“过年都得给没过门的儿媳妇儿钱，正常，拿着吧。”王远笑说。用下巴指了指母亲手里的钱，鼓励付菡。

母亲给了钱就了了心愿，心满意足地回屋睡觉了。收了钱的付菡偎在他怀里，脸被幸福淹了，笑都显得傻傻的。两个人半天才说一句话，电视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付菡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王远抱她回屋。她分明醒了，却不睁眼，眼皮抖动，头枕在他肘弯里。

下半夜，已经是正月初一了，世界静了，院子里的灯笼映红了窗帘的右上角。搂在怀里的付菡鼻息均匀，王远却迟迟睡不着。不是还有什么愁事，多年来，他只有今天心里没装愁事，他就因为这个睡不着，留恋这感觉，脑子里来回絮叨一句话：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