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

“没事儿姐，不用考虑我，点什么都行，我不怎么害口。”梁辰随便开口都是高音，现在为了强调不用被人照顾，声音更比平时高了几倍，白眼仁比例过多的大眼睛意犹未尽地扫着饭店包厢里占了半面墙壁的百福挂屏。浅黄色的灯光和绯红色的窗帘，共同组成了富丽堂皇的色彩，纹样繁复的餐具，带香味的空气，这里贵，但看到梁辰的反应，钱花的就值了。张欣捧着沉甸甸的菜单，殷勤，大方，问过梁辰不能吃什么，又问两个男人想吃什么。

“贵的我都爱吃。”郝齐今天心情好，绷着深深的抬头纹装认真。他高兴，离做新郎还有半个月，今天来沈阳是买车的，也是有房有车有老婆的人了。

“再给我们拿一本菜单，”张欣看着手上的菜单，笑着指使身侧的服务员，瞥郝齐，“你自己点，像我不舍得花钱似的。”又看王远，不用说话，他懂。

“烀土豆茄子有没？”王远右臂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手虚托了脸颊，笑是故意逗孩子时的那种不怀好意。

“回家吃去。”张欣笑着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他早过了年少气盛，可始终都没变。十几年前，他们刚来到城市，对停在街边的名贵车，他从不多看一眼，对豪华，从不羡慕。那时他是故意的，一个少年的傲气，后来他成了男人，这也成了他的习惯，当人们都在说钱有多了不起的时候，他也没显得格格不入，但他永远带着调侃，虽然从来没登上过什么了不起的地位，可她从没见他流露出卑微的怯懦。回国之前，她心里念叨最多的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经过五年，王远可能早就不是她印在心里的那个样子了，可再见面，她看见他没变，还是那个她爱的，平凡但不普通的男人。多活了几年，多见了很多人，她更觉得，不普通很难得。张欣借着看菜单，又看了眼王远，他已经完全恢复，肩头的轮廓隔着衣服也能看得很清楚，晒黑的脸透着健康的颜色，浓眉下的眼睛亮得诱人。

王远还是从前的王远，两人距离没有一臂远，可中间隔了个付菡。想到这个名字，她还是难受。王远没正式拒绝她，可她说也说了，做也做了，付菡回来，他对她什么交代都没有，没有比这更明确的拒绝了。她去年回来的时候在沈阳买了个期房，今年夏天正好交房，她借口装修，一直住在沈阳。像是躲着，因为不知道跟王远怎么相处，她不能再主动找他，显得太贱了，也不能不见他，在一个县城，那等于不了了之。还不到一个月，她想王远简直比过去那五年还甚，所以听说他陪郝齐来沈阳买车，两天给郝齐打了七八个电话，做实这顿饭。

“人家远哥以后可不惜吃土豆茄子了，”梁辰眉飞色舞，“前天见未来老丈人，付菡她爸答应给他买房，拿钱给他开买卖，差点把大宝马开回家，借老丈人光儿，以后就是阔人了......”

“吃糖，别巴巴儿了。”郝齐从梁辰的包里拿出柠檬糖，剥了一块塞到她嘴里。

“吃饭了我吃什么糖？”梁辰厌恶地摆头。

张欣再看王远，他笑得已经很难看了，不了解他的，以为他一切如常，了解他的明白，他随时都可能掫桌子。张欣用菜单转移了话题，由衷地笑，心里就像被浓雾罩着，天地不清，突然有阳光刺破浓雾，湛蓝的天显现。

菜陆续上来，张欣起头，聊起小时候的事，现在说，都变成了笑话，气氛也在笑声里慢慢变得融洽。

“远哥英雄救美，最后你让人打住院了？光蹲着你往里冲啥？搁一边蹲着呗......”梁辰笑着，隔着椅子扑在郝齐肩上。

张欣提起了王远为她打架，在校门口被堵的那件事。她笑着笑着就感觉到眼泪出来了，权当是笑出来的。

“不得有难同当吗。”郝齐手扳着右腿搭在左腿上，掂着，似笑非笑，灌了口啤酒。

“远哥常年给他家无偿修车，是不就因为这个？”梁辰笑起来能看见后槽牙。

“郝齐是有点?，但是绝对仗义，关键时刻不差事，我爸有病那时候，亲戚都借不出钱了，他哭着喊着跟家要钱给我，我欠饥荒，他就惦记着给我联系活儿，让我挣钱，怕我多心还不明说。感情，就是在事儿上积累下来的。”王远笑着。郝齐也笑着，笑的有点不好意思。张欣看得羡慕不已，她想象着，梁辰问王远和她为什么感情那么好，然后听着王远深情地讲述患难时的互相扶持。说是困难，不过就是欠债，现在想来，只要跟王远一起，那又算什么？不都过来了。当初太年轻，看小事，都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