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地头蛇

“爸爸！今天我们去哪儿玩啊？”

“爸爸！我走累了，要背背！”

“爸爸····”

啊！

呼！呼！

雷老爷子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喘着粗气。

看了下墙上的钟，已经是半夜两三点了，身旁的老伴还在熟睡，雷老爷子却被突如其来的梦弄得毫无睡意反而心事沉沉。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梦到了失踪的女儿，这让他心中似乎早已愈合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原来那里根本没有愈合，只是不去想它，就没那么疼罢了。

雷老爷子早年是典型的小混混，跟随打工的浪潮来到G市淘金，却因为受不了工厂的辛苦而跑了出来混迹江湖，腥风血雨多年总算混出一番名堂，也娶妻生子儿女双全，看起来家庭美满幸福。

但好景不长，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先是他所在的组织受到敌对势力的打击，正在他全力应战的关头，却传来了女儿被绑架的消息，对方以此为要挟让他舍弃重要的生意。

那时的他心如铁石，硬生生无视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嚎拒绝了对方，并用最残酷的手段进行报复。

从那以后，虽然他再次坐稳了G市龙头的位置，却从此失去了女儿，这么多年多方寻找之下都没有一点儿消息，而等到他年纪大了之后，原本铁做的心终于软了下来，年轻时所做的冷酷决定仿佛梦魇一般缠绕着他，拷问着他的内心。

假如能够再来一次，他是否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呢？

雷老爷子站在阳台上抽着烟，双眼透露出疲惫。这个问题也许没有答案，如果有，那么还是只有一个选择。

不知道女儿···怎么样···

雷老爷子记忆中的女儿形象已经模糊，他只能经常翻出早些年的照片摩挲良久，半天都沉默无言，也许是忏悔，也许是内疚，也许是痛苦，无数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站在阳台上抽了不知道多少支烟后，天色已经发白，老伴默默出现在身后，将一件大衣披在他的身上。

“怎么了？”

老伴站在身边，看着升起的朝阳，轻声问道。

雷老爷子已经金盆洗手多年，组织也早就转白后交给了儿子，现在本应是无忧无虑安享退休晚年的时候，今天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梦到她了。”

即使不说出女儿的名字，老伴也知道话中的她就是女儿，这已经成了雷老爷子晚年的心病。

“她···要是还活着，应该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吧。”

老伴沉默半晌，幽幽的说出这句话。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雷老爷子又抽完一支烟，声音低沉的说。

“道歉又有什么用呢····我这些年，早就当她已经死了。”

“我在南山墓园那里还给她悄悄买了块地弄了个坟墓，想她的时候就去看一看说说话。”

老伴将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吐露，要是换成雷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说这事，肯定会被他责骂甚至殴打，然后下令将那里毁掉。但搜寻了这么多年无果后，雷老爷子也终于放弃了，掐灭了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将女儿彻底化作记忆中留存的美好与心中永远的痛。

“别再想这些了，你今天不是约了阿威喝早茶吗？快收拾一下吧，时间不早了。”

老伴岔开话题，提醒他今天的日程安排。

雷老爷子看了下墙上的钟，不知不觉已经指向了早上七点多，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站了几个小时的老腰酸痛的要命，腿脚也早就麻木了。

“唉哟！”

他尝试着迈了一步，麻木的腿脚立刻传来了强烈的酸痛感，让他差一点倒下。

“多大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年轻的时候吗？”

老伴一把扶住他，嗔怪道。

“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一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雷老爷子叹息着，慢慢在老伴的搀扶下挪到了床边坐下。

“你还没抱孙子呢，怎么能说老？”

老伴也坐了下来，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你儿子怎么跟你差别这么大，整个人跟个工作狂似的，也不知道去找个好女孩成家，一心扑在公司的事情上，跟个闷葫芦似的，你这个【大情圣】的优良基因怎么没有遗传给他？”

老伴着重在【大情圣】三个字上加重了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雷老爷子苦笑一声，他年轻的时候可是个风流的浪荡子，三天两头换个女孩儿是家常便饭，一直到遇到老伴才被慢慢收拾的服服帖帖没有再拈花惹草，但早年的众多情人还是成为了老伴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拿出来挤兑自己。

“你有空也去劝劝他，都三十多了还不结婚，你真想你们老雷家绝后啊？！”

见雷老爷子闷着不说话，老伴更生气了，喋喋不休的数落着。

“你们父子两也就闷着不说话的性格像，有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你说你·····”

········

“雷哥！雷哥！”

阿威的声音传来，将发楞的雷老爷子神游天外的注意力引了回来。

阿威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就可以吓哭小孩，见到警察马上就会被抓进去的那种凶恶大汉形象，已过中年的他如今也并没有被渐渐发白的头发和胡须改变的慈祥一点，早年拼搏的伤痕从他的额头处开始贯穿右眼一直到下巴，时至今日他的右眼视力仍然很差，平时都是微眯着，主要依靠左眼。

雷老爷子回过神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兄弟，不由感叹时光易逝，岁月不饶人。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作为曾经的G市无冕之王，雷老爷子即使退休了还是能通过老兄弟们第一时间了解到G市发生的各种事，这也成为他退休之后的一个爱好：仿佛听评书看电影一样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欣赏人间百态，看那些在命运中挣扎的人们，为了各种目的而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啊？”

雷老爷子慢条斯理的端起泡好的西湖龙井喝了一口，咂咂嘴品尝着味道。

“啧，还是没家里的好喝。”

“呵，那肯定，雷哥你家里那可都是兄弟们搜罗孝敬的珍品，这茶楼的哪儿能比。”

阿威恭维道。

“要说最近的新鲜事还真不少。”

雷老爷子品茶的功夫，阿威打开了话匣子，慢慢将G市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挑拣着说了出来。

“前段时间那个外号【黄老虎】的G市刑警总队长不是才升官没一段时间就死了吗？”

“听说接任的是他的副手，外号【厚皮**】的那个老孙。”

“······”

“【黄老虎】是条汉子，是个好警察。”

沉默了一会儿，雷老爷子下了这个评语。

“说到这里，【黄老虎】的死因到现在其实都是个迷。”

阿威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

“哦？不是说他卧底身份被发现···”

“嗨，那肯定是是唬人的，我有朋友接触过那群被抓的家伙，从一个小喽啰的口中得知【黄老虎】是被他们老大有预谋的绑架了！”

“报仇？”

果然雷老爷子对此颇感兴趣，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那伙人的头头是个X特区人，我让人查了下就是个风水先生，在那边依靠什么超能力招摇撞骗唬了不少人。可他明面上应该从来没有跟【黄老虎】接触过，甚至间接接触也没有。”

“那就是他的财路被【黄老虎】给····？”

“那家伙跑到大陆投资了一些地和一些公司，不过没有任何信息显示他的生意受到过影响。”

阿威顿了顿，

“毕竟是X特区人嘛···”

“而且根据那个小喽啰的说法，他们绑架了【黄老虎】之后，他们称为会长的BOSS就独自秘密拷问【黄老虎】，似乎要从他口中获得什么情报，后来又让他们假扮警察从警察局劫持了一个重要嫌犯。”

阿威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往下说。

“所以那个【会长】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跟【黄老虎】有关。”

“还有其它事儿吗？”

雷老爷子听完后不予置评，夹起一个烧麦慢慢嚼着。

“嗯，还有城西那边【鸡公头】和【小笼包】最近打起来了，因为那些生意上的纠纷，听说全都被正在气头上的警察抓起来了，下半辈子估计都要在号子里吃饭了。”

“哼！不会看风声的蠢货，没死算命大了。”

雷老爷子冷笑一声，

“对了，还有件有点奇怪的事····”

阿威卖了个关子，换来雷老爷子一个白眼。

“嘿嘿！”

阿威于是憨笑一声，老老实实的叙述起来。

“城南那地方昨天有人看见光天化日之下绑架，好像一伙人从面包车上下来硬生生把一个小女孩绑走了。我问了道上的兄弟，都说不清楚，应该是外地的。”

“小女孩儿？大概多大了？”

“听目击者说十多岁的样子。”

雷老爷子沉默下来，将茶杯慢慢放下，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感受到雷老爷子心情突然变坏，阿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

“怎么了？”

“我昨晚···梦到女儿了。”

“大概这么高···”

雷老爷子伸出手比了个略比桌子矮的高度。

“她笑着说走累了，要我背。”

雷老爷子慢慢回忆着梦中的情景。

“要是她现在还活着，应该也二十多岁了，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我的人绝对没看错，那就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儿，最近也没听说哪儿有二十多岁的姑娘来寻亲。”

阿威连忙保证自己的消息绝对可靠。

“你相信报应吗？”

雷老爷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阿威傻愣在原地。

“最近年纪大了，心肠也就软了，也慢慢开始相信冥冥之中的定数，一报还一报····”

雷老爷子伤感的抹了把眼泪，

“要是有能做点好事积德的机会，还是做一做吧，就当是为后代攒点福报。”

“您的意识是····出手帮一把？”

阿威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当年从腥风血雨中带着自己走出来的老大哥，再次确认他的意思。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骨肉分离还是越少越好。”

雷老爷子擦干净眼泪，深沉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