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初到高原

今年的夏季，比往年炽烈，不管是游客还是天气。

德吉梅朵的生意也好了许多，她的小布摊换成了帐篷，里面摊放着琳琅满目的民族饰品。帐篷前支起了一个小桌，几把塑料椅子，供游客坐在那里喝奶茶、吃酸奶。她的阿妈也从家里牵来了两匹马，刷的干干净净的，帮忙招揽游客骑马，梅朵主要看管这个帐篷摊的生意。中午她们就吃些带来的糌粑和面饼，在这两个多月的旺季里，不敢浪费每一天，在冷冽寂寞的冬天到来之前，尽量多赚些钱。

“扎西德勒，梅朵。”

梅朵正在低头整理她的小商品，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来，果然又看到了这个喜欢戴着牛仔毡帽和墨镜的中年男子。

“扎西德勒，武。”梅朵忙微笑回应。

“奶茶。”男子说道，熟稔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把两只脚搭到另一把空闲的椅子上。

梅朵忙提出一个茶瓶，拿了一个干净的碗，倒了碗热乎的奶茶，端到男人坐的桌前。

看着男人边喝奶茶边望着湛蓝的湖，自在悠闲，梅朵觉得这个游客和其他游客不同。首先他是独自来这里的，梅朵以前也见过只身来到这里的游客，很少，且满脸都写满忧郁，似乎是为了逃避或忘却某种不快而来的，但这个男人看着每天都很快乐的样子。其次别的游客都是要去风景点的，在这里停留时间不长，拍拍照骑骑马买点纪念品就走了，而这个人已经连续待在这里三四天了，就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客栈里，每天都来喝喝奶茶，和梅朵聊一会天，偶尔拿出手机随意照几张风景，大部分时间不是望着远方出神，就是沿着湖边散步，也不觉得无聊。

他天天来，似乎很爱喝梅朵的茶，或者想找人说说话。梅朵觉得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有时偷偷观察这个人，见他皮肤黝黑，胳膊和肩膀把T恤撑的鼓鼓的，一看就是喜欢户外运动或旅游的人。他也很有趣，有一次和梅朵聊天，他对梅朵说：“我姓武，武术的武，你该怎么称呼我？”

“武叔叔。”梅朵说。

“不行，你把我叫老了。”

“武哥哥。”

“不合适，我也没有那么年轻了啊。”男人笑着说。

“武先生。”

“也不好，太有距离感了。”

梅朵心想，这个人不是来为难我的吧。

“要不这样，你就叫我武，怎么样？”男人说完，把梅朵逗笑了。

这大概就是杂志上说的都市人喜欢的慢生活吧，梅朵想。

有几个女游客来到梅朵帐篷前买东西，小帐篷热闹了起来。梅朵赶忙招呼客人，偶尔朝桌子旁瞟一眼，看到武在接听手机，然后站起来朝侧后方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从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一件紧身的亮黄上衣，搭配着一条束腰的黑色阔腿裤，很是新潮。一顶宽檐帽把她的脸遮在阴影里，看不清眉目。武远远看到了她，高高扬起手挥了挥。

女人来到梅朵的帐篷前，和武既没有握手，也没有拥抱，但是能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非常熟悉。女游客们还在挑挑拣拣，唧唧喳喳说着梅朵听不懂的外地话，梅朵听不清武和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只看到武往桌子前挪了把椅子，让女人坐下，看到梅朵还在招呼客户买东西，就自己拿过来一个碗，倒了一碗奶茶递给女人。

外地游客们终于买好了东西走了，帐篷前恢复了刚才的宁静。梅朵来到桌子前帮武续满奶茶，看到女人的碗里还满着。

“这是梅朵。”武对女人介绍说：“这几天她的奶茶都把我养胖了。”

女人这时抬起头打量梅朵，梅朵看到在宽大的帽檐下，是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庞，白皙的皮肤，妆容一丝不苟，一点也没有通常游客的那种疲态。

“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她娟姐。”武又对梅朵说。

“娟姐。”梅朵礼貌地叫了一声。

“哦。”女人淡淡应了一声再无多说，目光也从梅朵身上移开，继续和武说话。

梅朵的妈妈牵着两匹马从湖边走过来，到帐篷里倒水喝。

武对那个女人说道：“我们去骑一会儿马吧。”然后对梅朵的妈妈说要骑马。这个藏族女人基本不会说汉语，这两年给家里招呼马匹生意，只略微学了几句简单的对话。大概听懂了武想要骑马的意思，她非常高兴，连水也顾不上喝，就把马牵到武面前来。

武扶着女人上了马，自己骑上另一匹马，梅朵的妈妈问：“去湖边？”

武说：“不用您跟着了，我们自己随便溜达一会儿就回来。”

梅朵的妈妈并不明白客人说的话，只牵着马往湖边走。

梅朵赶过来，用藏语对妈妈说了几句话，这个藏族女人一听连连摇头，她不能让游客自己骑马，认为那样不安全。

梅朵对武说了妈妈的顾虑，武说：“放心吧，我们都是骑马俱乐部的会员，骑的好着呢，我们稍微走远些，让你妈妈跟着太累。”

“哦对了，我给你留些押金。”武突然想起什么，说完就去掏自己的钱包。

梅朵摆着手说：“不用，武，你们注意安全。”说完就去收拾茶碗了。

看着两个人骑着马越走越远，梅朵妈妈一脸担心，梅朵知道她担心自己家的马被骑走不回来了咋办，那两匹马可是她们家重要的财产啊。不知为什么，梅朵就是相信武不会骗她，他一定会回来的。

太阳西斜，高原的晚霞把西边天空染就的壮观艳丽，阳光透过云层有力地穿射到湖面上，形成了几道斑斓的光束，游客们纷纷举起各式相机不停地按下快门。梅朵的妈妈无心顾及其他，仍旧一脸担心地望着远处，晚上她们还要骑马回村里住，弟弟暑假在帮家里放羊，还要去接他。梅朵妈妈用藏语念叨着：“这么长时间了，该回来啦。”

湖边气温降的很快，游客也逐渐散去。连梅朵也有些担心起来，她穿上了一件厚外套，朝妈妈张望的方向看过去。突然有两匹马从远处进到了视线里，越来越大，梅朵能肯定就是武。梅朵妈妈放下心来，高兴地进帐篷收拾东西。

两匹马越走越近，在夕阳的衬托下，马儿和骑马的人成了一张会移动剪影画，那么温馨浪漫。梅朵看着这幅画，觉得他们作为情侣应该很般配，但是她知道他们见面时连个拥抱都没有。

武给了梅朵妈妈高于她预期的钱，藏族女人用汉语说了好几声“谢谢”。娟姐下马后看着很冷的样子，两手抱着自己的胳膊还打哆嗦，梅朵进帐篷里找了自己的一件外套想给她，出来时看到武紧紧揽着娟姐的肩膀朝客栈方向走了。

第二天，武没有再来喝茶。

从火车站出来，卫奇、张云龙和黄媛媛都兴奋地左顾右盼，第一次来到这个高原小镇，听着周围都是以前没听过的口音，看着不同民俗的装饰和街道，到处都充满了新奇感。抬头一看，天蓝的陶醉，感觉自己与天空的距离像近了好多。

张云龙殷勤地把黄媛媛的箱子抢过来拖着，就让媛媛自己背了个小双肩包，过马路时还不忘护着她。本来媛媛知道这次出行带了张云龙，对卫奇很不满，更是把气都撒给了张云龙，而这一路上张云龙细心周到，把媛媛照顾的特别好，给她买好吃的，讲好笑的，让媛媛都不好意思再对张云龙使脸色了。卫奇知道张云龙一定能靠得住，他的那种乐观和灵敏正是自己性格中缺少的。当他把白帽树仅有的线索给张云龙看后，他们一起从网上找资料，做图片对比，确定了藏族女孩身后那个湖的所在位置。共享秘密让三个人感觉更加亲近，他们一起制定了出行计划，保持了一致口径，说是去旅游七八天，顺便完成学校布置的一项社会实践活动，卫建民和卫讴歌商量后同意了，张云龙也软磨硬泡得到了家里的许可。唯一让卫奇放心不下的，就是花狸 。

卫奇不想瞒着花狸，在出门前一天就对她说了要去找白帽树的计划，希望花狸能和他们一起去，肯定能帮上他们。花狸迟疑了一会说：“你们不要去了，你看你们现在多好，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去探寻一个与你无关的世界？”

卫奇从不认为猫人的世界与自己无关，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听到了妈妈的故事之后，他一定要走出这一步。

花狸见卫奇十分坚定自己的想法，又道：“你们找不到白帽树的。”

“哪怕一无所获，我也想去试一试。”

“你出门这几天，我也有件事要做，不在家里，你就对爸爸说这几天把我送到一个同学家里了，省的他找我。”

当天晚上花狸就走了，一直到卫奇出门也没有见到花狸回家。

从面包车上下来后，已经晚上8点了，而太阳依旧热烈，卫奇放眼望去，远处绽放着一片宝石般的蓝色，那片湖静静地躺在苍穹下，神圣而安谧。

“就是这里！”张云龙兴奋地喊道。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自语道：“没错，是晚上8点多了，可是怎么感觉就像是下午一样。”

“时差呀，真笨。”黄媛媛说。

“还是妹妹聪明，咱祖国面积辽阔，到这儿来一趟就跟出个国一样，还有时差呢。”张云龙笑着说。

可是黄媛媛面色稍差，并没有心情和张云龙斗嘴。两天多来，坐完火车坐汽车，她感觉有些累，头也疼。

有个俊朗的藏族小伙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住宿，指着不远处的帐篷说：“能看日出，可以充电，可以洗脸，不可以洗澡。”

卫奇习惯地用手语问：“多少钱？”

没想到藏族小伙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两人间、三人间都一样，每人五十。”

“看看去吧。”张云龙说。

三个人随着藏族小伙来到一片平整的草地上，草地中间立着一个圆形的经幡，在风中飒飒摆动，周围有十几顶帐篷，有的帐篷里已经住上人了。掀开帐篷的棉帘，里面有三张钢丝床，被褥很厚，叠得蛮整齐。篷顶上有一个灯泡，灯头是带插座的，果然可以充电。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洗澡？”黄媛媛问。

“人家说了能洗脸不能洗澡。”张云龙赶在藏族小伙回答之前抢着说。

“那边，有水洗脸，有电视。”藏族小伙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最大的方形帐篷说。

卫奇用手语问媛媛：“就住这里吧？”

黄媛媛点头同意。三人将行李放入帐篷，都感到饥肠辘辘。张云龙从包里翻出了一袋饼干，三人分着吃了。

“我想吃点热乎的。”黄媛媛说。

“我也想吃热乎的。”张云龙说。

卫奇走出帐篷，看到有几个游客架起了烧烤炉，还自带的有各种烤串，看来是要好好享受这个湖边之夜了。烧烤的味道飘过来，加重了卫奇的饥饿感。他又向另一个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一条路，路对面是个两层楼的客栈，一间屋子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尕娃面片店”的招牌，看来是个小饭店。

卫奇回身对帐篷里打着手势“吃饭去”，三人高兴地带了随身的背包朝路对面的小饭店走去。

尕娃面片店很小，只摆了六张四人位的长桌，也许正值旅游旺季，店里吃饭的客人不少，热闹嘈杂烟雾缭绕的。门口刚空出一张桌子，空了的碗盘还没收。三人坐下，张云龙自己动手将汤碗摞到一起，喊服务员收走。

菜单就是一张油腻腻的过塑的白纸，可供选择的菜品不多，也比较贵。他们点了三份面片，一盘手抓羊肉，一盘炒青菜。等菜的功夫，卫奇把店里全部的人都快速看了一遍，并未看到照片上那个藏族女孩，他也知道这样找人的希望非常渺茫，只是下意识看看。另一桌坐着几个比他们稍大几岁的年轻人，边吃边聊，都很愉快的样子。卫奇想到花狸，不知她现在在哪里，他有点后悔走之前没有给花狸一个手机，那样他们就可以联系了。

面片和菜陆续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张云龙对每个菜都称赞好吃，大口吃着，看来他的确是饿坏了。黄媛媛刚开始吃了一点，后来却没什么胃口了。

吃完饭三人回到住处，黄媛媛看到藏族小伙在忙着烧水，就走过去打开手机相片让小伙子看。

“帅哥，给你打听个人，你认识她吗？”

小伙子摇摇头说：“不认识，我上个星期才过来帮忙的。”

“看着你家生意很好啊。”

“我们的帐篷干净，你帮忙介绍朋友来，好吗？”藏族小伙的普通话说的很流利。

“当然可以。如果你见到照片上这个女孩，告诉我一声好吗？”

藏族小伙爽快答应了。

回过身，黄媛媛看到张云龙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她觉得有点忍俊不禁的是，张云龙脸上居然有一丝不快，明确的说，是有种醋意。

月亮已经挂在夜空，接近满月，又大又明。三个人仰头看着，这是他们长这么大见到的最美的月亮。

黄媛媛说感到很冷，便先回到帐篷里了。卫奇和张云龙又拍了几张照片，也回到帐篷里，发现黄媛媛没有洗漱就睡了。外面弄烧烤的那群人玩的正高兴，又唱又跳。张云龙怕吵闹声影响媛媛休息，生气地说：“我去提醒一下，让他们声音小点。”

卫奇拦住了张云龙，觉得这样不妥，让再等等。这时听见黄媛媛在叫卫奇：“哥，我很冷，还有点头疼。”

两人都走到黄媛媛床前，卫奇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很热。张云龙也伸手试了一试，说：“媛媛你发烧了。”

翻遍了全部行李，三个人都没带感冒药。卫奇不方便和陌生人讲话，出去找人借药的事就落到张云龙身上。

走到大帐篷里，有几个人在看电视，没有见白天那个藏族小伙子，外面只有那群吃烧烤的。张云龙硬着头皮走过去，瞅着一个面善的大姐，上前说：“姐姐，能帮个忙不？我妹妹发烧了，我们没有带感冒药，您有吗？”

大姐看着这个求助的大男孩，非常热情地回到自己帐篷里，很快就拿着一盒感冒药出来了，递给张云龙时还对吃药的注意事项叮嘱了两三遍。张云龙连忙谢过，跑回帐篷里，心里庆幸刚才没有冒失地出来扫人家的兴。

两人照应着媛媛吃了药，也躺下睡了，却不敢睡稳。夜里媛媛不时地嘟囔着头疼，卫奇和张云龙各自起来好几次照看媛媛，一直到凌晨四点，媛媛的烧退了，三人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