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叠林1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千里之外，居然遇到了熟人。

但是卫奇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吃过早饭，他打算去客栈找武，即使武不愿搭理他，见个面道声谢总是没错的。刚走到客栈前面的台阶上，卫奇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在说话，虽然是个侧面，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金奶奶。她和一个女人在说着什么，两人声音很低，随后两人一起朝另一边的草地走去，卫奇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要去和金奶奶打招呼。

他从客栈老板那里问到了武的房间，敲了敲门，房间里并没有人。这时黄媛媛发来了短信，说家里在催问他们的返程时间，卫奇毅然决定重新回到昨天去过的那个地方。

这次在林子里的行走速度要快了好多，对卫奇来说似乎是熟门熟路一样。有了梅朵的两碗奶茶在胃里暖着，还微微出了些汗。早上到林子边时卫奇叮嘱梅朵把马牵回去，不到晚上不要过来。在短暂的休息时，张云龙哑着嗓子不住追问卫奇为什么能确定这个方向，黄媛媛同样想知道这个答案。卫奇告诉他们，那天他在梅朵帐篷里的一本杂志上，看到传说中的古罗马门神雅努斯的两面画像，他突然想到了石猫，石猫凝视的方向，正好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不管这是不是一种巧合，也是值得去尝试一下的，也许这里就是通往那个连接猫人与外世的重要所在。而昨天晚上，卫奇感到他们离要找的目标已经很接近了。

在那种兴奋感再次出现时，卫奇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在浓密高大的白杨树的包围下，有一棵十分粗壮的大树，树身呈褐色，巨大的树冠上盛开着繁茂的白色花朵，遮阳蔽日，美丽异常。卫奇指着那棵树让张云龙和黄媛媛看过去，三人都惊呆了，张着嘴睁大眼望着这棵树，没有兴奋的尖叫，像是怕打扰了这棵树上看不见的精灵。他们静静地走了过去，树下乍一看有一层浅雪，走近才看清原来是树上落下的白花，像铺了个花毯一样。走到花地的边缘，谁也不敢轻易迈出一脚去踩那些花，三人都仰着脸看着大树，紧张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哥，这就是，白帽树吧？”过了片刻，黄媛媛小声说。

卫奇盯着树，点点头。

“怪不得叫白帽树，真像戴了个白帽子一样。”黄媛媛又说。

“我们终于找到啦。”张云龙嘶哑着说。

三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了起来，搂抱在一起，嘴里说着“找到啦找到啦”，开始又叫又跳起来。

卫奇先迈出了脚，踩在了柔软的白色花朵上，朝树下走去。张云龙和黄媛媛也跟了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似乎不忍心将花儿踩碎了。树干很粗，三人站在树下朝上望去，更觉得高耸入云。卫奇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他曾经做过的梦，在梦里他也是这样在树下朝上张望着，树上有一只白猫，是一只心灵相通的白猫。梦中那棵树是他们家楼下常见的泡桐，而眼前这棵奇异的树，是他在梦里都不曾见过的。

在玩笑中，初见这棵树时的新奇和畏惧感逐渐褪去。三人张开胳膊合围了一下树干，还差的很远，好像再来三个人也不一定能把它围满。可是，他们即使在心底认可这是白帽树，惊叹这棵树奇妙的魅力，却不知道它的秘密在哪里。难道仅仅是一棵稀有的能结出白花的古药树？

树上不时有白花轻飘飘落下，在这个幽静的林子深处，仿佛一幅画一样。黄媛媛用手接着飘落的花朵，说：“我们是不是进入了童话故事里”。

张云龙说：“在这里，你就是可爱的公主，我嘛，就是英俊的王子。”

黄媛媛故意嘲讽地说：“嗓子哑着还那么多话，论体力你还不如女孩子呢。”说完抬腿高高一踢，脚落在树干上与自己身高一样的位置。

“如果你能踢的比这高，你就是王子。”黄媛媛挑衅道。

张云龙铆足了劲，把腿往上一踢，落脚的位置明显差了好多，再试着往上踢，仍旧不及黄媛媛踢的高，惹来黄媛媛一阵嗤笑。

这时倒把卫奇引过来了。他走近，把脸贴到树上，停了一会用手拍拍树干。

张云龙看出来卫奇是在听这棵树，也把耳朵贴树上听，等卫奇再敲树的时候，明显听到了空洞的“砰砰”声。

原来这棵树是空的，可是它枝繁叶茂，怎么可能是空的呢。

三人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坐在树下休息。黄媛媛从背包里拿出随记本，开始对着白帽树画草图，这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随手把自己喜欢的植物画下来，还做了注解。

虽然早上吃了饭，还喝了酥油茶，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这时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都感到饥肠辘辘。卫奇打开背包，拿出了大饼、牛肉和水，三人开始吃饭。

树上的花突然一阵扑簌簌往下落，有一朵掉在卫奇的胳膊上。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花瓣雨，赞叹这从未见过的景象。眼睛扫过上方，却惊的差点被嘴里的饼噎到。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清楚看到树上枝丫处，赫然站着一个人。张云龙和黄媛媛也顺着卫奇目视的方向看上去，惊的一身冷汗。他们来这里好一会了，根本没发现树上有人，他站在一个大的枝节处，摇动着一根很长的树枝，浓密的花瓣纷纷飘落。

“吓着你们了吗？我可是在这里等你们半天了。”树上的人说。

“你是谁？”黄媛媛喊道，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是武。”张云龙说：“他是怎么上去的。”

卫奇也看清了那个人就是武，这次他没有戴墨镜，那顶黑毡帽还在头上，斜挎了个背包。难怪早上没找到他，原来他来这里了。可是他在这里干什么，又怎么知道他们几个会来这里呢。紧接着卫奇意识到，能在这棵树上这样说话的，只有猫人。

“我知道你们能找到这里，但是没有锋利的四爪或者工具帮助你们，你们根本上不来。”武说。

这是事实，只有猫人能化成猫身轻松爬上去。卫奇抬头看着武，不知他怀有什么目的。

一段绳子掉在他们脚下，另一端在武的手里，显然他要帮他们上去。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金老太说的没错，如果你们能找到这儿，与其让你们贸然闯进险境，不如我带你们看个清楚。”武在树上说。

“他说的金老太一定是金奶奶吧。”张云龙问卫奇。

卫奇点点头，一定是花狸给金奶奶说了他们几个的暑期计划，那么金奶奶和武一定是认识的，看来猫人之间的联系也很紧密。

“要来就别磨磨蹭蹭的，没胆量就回去吧。”武又说，看似无聊地晃了几下树枝，白花像雪片一样落下。

“我先上！”张云龙似乎被武的话激怒了。

卫奇捡起绳子，开始熟练地打结。这个难不住他，从小卫建民就教他怎么打绳结，他能很快打出几十种绳结。他和武配合着，先把张云龙第一个拉上去，接着是黄媛媛，卫奇最后一个上去。站在树上，看着下面他们刚才坐过的地方，三个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树上的分枝处，比他们想象的要宽展的多，站五六个人都不成问题，在树下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上面有这么一个平台。

武收起绳子，取下挎包说：“手机相机，交给我替你们保管。”三人对看一眼，乖乖照做。武又很严肃说：“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你们看到的听到的，都只能藏在心里。”

三个孩子都明白接下来将发生的，可能是他们一生中遇到的最奇妙的事情，也是毕生都要维护和保守的一个秘密。他们惊异地看到，武拨开一块树皮，握着一个圆形的把手，开始往下推，而树皮像一道拉链一样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一扇门，这个门和树皮浑然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有个进口。借助林子里还算明亮的光线，他们看到有一道木梯通往漆黑的树洞下面。

这次是卫奇先下去，接着是张云龙、黄媛媛，武在后面下到木梯上，关闭了那扇门，洞里立即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不敢轻举妄动。这时眼前却有几处光线渐渐照了过来，越来越亮，等眼前能看清东西时，他们发现洞壁上隔几米就有一个发亮的东西，细细弯弯，有长有短。

“荧光棒。”黄媛媛猜测。

卫奇也认为是猫人把荧光棒安装在这里照明。

“这是发光草。”头顶上传来武的声音：“是植物，不用安装电池。”

黄媛媛一向对植物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伸手去摸，当她的手快要触到发光草的时候，它的光倏地暗了下去，迅速熄灭了。

三人惊叹后，继续往下走。不一会卫奇就踩到了地面上，虽然有发光草的照明，可是光线很暗，仅能看清周围的人和物。也许对于猫人来说，他们的视线要好的多。

通道的方向成了平的，通道口有一个像是大编织筐样的东西，卫奇往通道里看过去，那里面不再有发光草的照明。

武走过来，一步跨进筐子里，筐子开始轻微摇晃，看来它是被吊起来的。三人跟着武跨进“吊筐”里，都用手扶着筐子边缘，卫奇感到这个大筐子的确是用藤类植物编织的。武说：“都抓紧了。”抬手在吊筐上方拔下了一个类似销子的东西，吊筐慢慢开始向通道里面滑去，越滑越快越滑越快，他们能清晰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都赶忙蹲下身子放低重心，双手也抓的越来越紧。刚才下来的地方，发光草的荧光一点也看不到了。

“啊——”黄媛媛第一个叫了起来，张云龙跟着叫了起来，卫奇的嗓子发紧，喉部剧烈地抖动，他真想大喊出来排解出心中的恐惧，鼓足朝着未知的前方飞驰的勇气，似乎有一股气流顺着腹腔直冲喉头，他张开嘴的一刹那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呼喊声，他在恐惧、兴奋中惊疑了片刻，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这个声音是他和周围所有人都没有听到过的，这个声音一出来就淹没在张云龙和黄媛媛毫无顾忌的狂喊尖叫中。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行字，“可立千年，偶见外厚中空者，洞底绵长交错，入云进雾，达奇境”，这个他看了无数遍、几乎能背的滚瓜烂熟的句子，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吊筐在连续的惊叫声中，飞快划入无边的黑暗里。

在后来的每次回忆中，卫奇都清晰记得第一次穿过那个通道时的黑暗与恐惧，玩过山车是能看得见终点的刺激，而在摇晃的吊筐里冲向通道深处是看不到终点的漫长，直到前方有亮光出现。

他们蹲在筐子里，紧紧抓着筐子边缘，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但是武对他们说穿行的时间还不到5分钟。

吊筐的滑行轨迹像是一个平缓的U形，最后一段是在往上滑，速度慢慢降了下来，通道里也越来越亮。最后吊筐停了下来，武重新把那个销子**吊筐顶部，率先跨了出去。

三人鱼贯而出，还都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跟着武，他们走到了通道尽头，发现前面有一道屏障挡住了去路。走近了仔细看，是一扇非常厚重的木门，武掏出一张手掌大小的木片，上面刻着深浅不一的凹槽，他把木片插进大左侧的一个地方，听见咔哒几声，门开了。他们陆续出来，那扇透明的门又缓缓关上了。

前面明亮起来，卫奇知道那不是发光草的微弱的光，而是非常明亮的、带有温度的光。走出通道，阳光撒下来，那么明媚亲昵，让他们顿时有了安全感。只走了十几步，他们惊异地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悬崖边上，脚下是一片宽阔的山谷，树木葱郁，霞展云飞，美不胜收。有一刻，卫奇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仿佛自己曾经来过一样，他有种晕飘的感觉，分不清此时是梦是真。

“欢迎来到叠林。”武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