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已是晚上十点，牧野和宏依旧来报：“那位长者叫‘莫鹤秋’。‘南京事变’爆发之前一直在南京从事典当行生意，收容古董、玉器和珠宝，是南京有名的富商。莫家世世代代都是南京人，莫鹤秋生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早年间曾东渡日本。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考入日本帝国大学，主修经济，同一年加入同盟会。曾做过中华民国国民政府首领孙中山**的秘书，但是后来孙**过世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莫鹤秋突然退出国民党，国民政府中的所有职务全部辞掉，开始全面经商，几乎垄断南京整个珠宝玉器和典当行业，十分富有。梁鸿志新政府成立之后，被重新请出山，他却自降身份，甘居新政府的‘财政部次长’之职。”

“莫鹤秋？”荒木歌川若有所思问道：“他只是财政部次长吗？”

“哦，是，莫鹤秋还兼任特务委员会特聘总务顾问之职，是卑职的疏忽，请大佐阁下责罚。”

荒木歌川不再说话，看着地面上的某一点，似是沉思，牧野和宏不敢打扰，静静等待。

许久，荒木歌川才说：“莫先生既有如此高的成就，定是冷静沉着之人，却在看到莫共之时，言语神情明显有很大的变化，他虽然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担心之情溢于言表。莫先生，莫共，确定无疑，他就是那名汉奸口中的‘莫鹤秋’，莫共的父亲。”

牧野和宏轻声问道：“那大佐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荒木歌川继续自己沉思的面容，书房忽然陷入寂静。

从汪精卫伪政府会议上回来，莫共一直惴惴不安，父亲的面容总是浮现在她眼前，使她整夜难眠。莫共还是想不通，也不相信父亲会投敌。如果父亲真的投了敌，母亲知道吗？有母亲在，父亲怎会投敌？无论父亲是否真的投敌，她都要出去面见老师耿中石。

第二天，上午。

侍女小美拿了水果走进莫共房间，莫共计上心来。

莫共知道这名侍女会说汉语，罕见的对这名侍女笑了笑，说道：“我想吃苹果，可是我不想吃皮。”

“我帮你削。”随之，小美去厨房取了一柄小刀上来，十分恭敬的立于莫共身前，认认真真的削起苹果来。

莫共走过去，温和的望着小美，小美露出笑容。突然，莫共握住小美的右手，将她的手腕用力一折，她手中的刀便掉落下去。之后，莫共一个转身将小美完完全全钳制住，小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莫共已将她打晕。莫共拖着小美放到床上，把她的衣服蜕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她的衣服换给小美。换完装之后，莫共扯起床单撕裂，将小美绑住，盖上被子，自己穿上和服和木屐，迅速下楼。

莫共早已摸清这个鬼子府邸的规律，侍女们进出都是大门的后门，且后门守卫相对松懈一些。莫共站在一楼后门附近，左右认真勘察一番，没有任何人进出。莫共正要从门口迈出，忽然一名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从后门前方进来，是鬼子的那名副官。莫共扫视一圈，没有可以躲的暗处，便迅疾向一楼的走廊里走去。日本女性娇小步子向前迈进，莫共镇定自若，牧野和宏进来一楼，扫了一眼前面走的那名侍女模样的人，上了楼。

牧野和宏走上楼梯，上了十几个台阶之后又退了下来，迅速奔向刚才那名侍女。

莫共正要出去，但见牧野和宏已经跟上来，立刻闪入厨房。牧野和宏也跟着进入，莫共正不慌不忙轻描淡写的找东西。牧野和宏一直相信自己的视力，刚才的背影果然就是这名中国女人，身穿日本侍女的服装和木屐，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牧野和宏迅疾吩咐下去，立刻有五六名日本士兵围在厨房门口，且纷纷举枪对准莫共，牧野和宏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莫共就看到了那名鬼子军官来势汹汹的蹚着军靴走过来。鬼子军官直挺挺的站在那，莫共竟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微微低倾，不想对上他的眼睛。莫共隐隐之中明晓这名鬼子军官不会把她怎么样，可她现在只想逃出去。

荒木歌川声音十分低沉：“把枪放下，退下。”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耐心在慢慢的失去。

那几名亲兵立刻把枪收起来，回到原来值守的位置。荒木歌川看到莫共的服装，目的已十分明了，果真如牧野和宏所述——逃跑。荒木歌川的眼波如一湖微澜的碧波荡漾，一圈一圈都锁住莫共的眉眼，久久不停歇。

尊贵的大佐阁下，这样待她，她却三番五次的想逃跑，牧野和宏对这名支那女子已是十足厌恶，但他明白，无论自己多愤怒，荒木大佐都不会惩罚她。很久，牧野和宏打破僵局，用这名中国女子听不懂的日语：“大佐阁下，您看如何处置？”

一刻钟，莫共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抬头，看到刚才那名被自己绑架的侍女小美。小美已经醒来，她喑哑的发声，好像想喊出声却又喊不出来。

牧野和宏跟着荒木歌川进来，听到房间了隐忍的嘶吼声，牧野和宏的眼神更加阴沉。

莫共捡起刚才地上掉落的那把水果刀，跑过去指在那名躺着的侍女脖子上：“放我出去，否则我杀了她。”莫共故意说话时声音带着哭腔，全身颤抖，拿刀的手法看起来非常生疏，做出一副没有经过训练的样子。因为老师无数次叮嘱过，无论何种情境下，决不可暴露身份。

荒木歌川走过来，用没有一丝口音纯正的汉语说道：“你不会的，你如果想杀她，刚才你逃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而是将她绑了起来？”

莫共故意哭诉道：“我会的，别逼我。如果逼我，我就杀了她。”

“你不会，听话，放下刀。”荒木歌川的心忽然软了一些，他感觉自己好似在哄一个任性撒娇的小女孩。

莫共故作胆怯愤怒吼道：“你凭什么一直将我困在这里？放我出去。”

这句话问出来，荒木歌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侍女小美哆哆嗦嗦，莫共持刀纹丝不动，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沉寂良久，荒木歌川说道：“昨天上午，汪精卫新政府筹备会议中，与你对视的那名长者——新政府财政部次长莫鹤秋。‘南京事变’未爆发之前，莫先生一直在南京从事典当行生意。早年间曾东渡日本，明治四十一年也就是你们中国的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考入日本帝国大学，主修经济学。同一年莫先生加入同盟会，曾做过中华民国国民政府首领孙中山**的秘书，后来退出国民党，开始全面经商，几乎垄断南京整个珠宝玉器和典当行业。这位长者，是你的父亲。”

仅在半天之内，就查到了父亲的身份，莫共感到无限恐惧和紧张在自己心头蔓延……只是因为对视一眼，便知道那是她父亲，这样的观察能力和搞情报能力多细密入微，多么令人恐惧。

莫共默默无语，她看向这名鬼子军官，眼波涌动，惊涛拍岸，却不得不忍住煎熬，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是冲过去杀掉这名鬼子。

荒木歌川又威严凌厉起来：“所以，以后，你可以自由进出荒木府，但是你出去了，必须按时回来。如果天黑之前，我看不见你，那么，便将莫老先生枭首示众。在我这里，杀一名侍女并不要紧。”

侍女小美更加害怕。

莫共怒吼道：“卑鄙！无耻！”

荒木歌川在莫共的咒骂声中离去，心中默默涌出他七百多个日夜的苦苦等待：即便你恨我，也不可以离开。

鬼子军官和他的副官、侍女离开房间之后，莫共一下子跌倒在地没起来，转瞬，眼泪涌出：“父亲，您忘记榕儿了吗？您忘记那南京街面上的几十万亡魂了吗？您一定不会投靠伪政府的，对吗？”

父亲的身份无法确定，不知道老师他们知不知晓父亲已回到南京……莫共越想越难过，自己这么久没有音讯，甫程教官和老师耿中石一定非常担心。莫共心中憋着一腔苦闷，又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