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丛林里的天气就是这么古怪，前一刻还阳光灿烂，下一刻就有可

能暴雨倾盆。现在，我们就碰到了老天爷发脾气的时候。我的腰又有

些隐隐生疼，这是上次受伤后留下的该死的后遗症。而且，随着丛林

间水气的增多，腰部的酸楚也越发难忍，让我不得不紧了紧腰间的武

装带。这时候，我不禁有点想念公安特警们的牛皮板带了，那足足有

巴掌宽的板带扎在腰上，绝对能让那不争气的腰杆舒服不少。可是，

由于上次走得匆忙，特警队送给我的那些纪念品全扔在宿舍里了，一

直也没有去拿回来。至于为什么不去，我想，我是在害怕吧，在刻意

地去逃避某些东西，更确切点说，是在逃避某个人。

只是，现在没时间让我去想这些东西，我们的脑子现在只有一个

念头，那就是赶在山洪到来前穿过沟底。可是，老天爷显然不想让我

们这样轻易地完成任务，他是铁了心要看我们的笑话。雨点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密集，但我们没时间避雨，我们离那条沟还有一公里。一公

里，放在平地上，4分钟绝对够了。可这不是平地，是连路都没有山

野丛林。

老洪吼道：弟兄们，加把劲儿，冲过去就是胜利。稠密的雨被山

风夹杂着敲打在我们身上，隐隐生疼。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令人

难以忍受的是衣服被雨水浸透后的寒冷，彻骨的寒冷。再被风一吹，

那湿冷就能钻到骨髓里去，让上下牙关禁不住直打架，身体更是不争

气地猛打摆子。

原本就难以行走的地面此刻吸满了雨水，变得湿滑而泥泞，让我

们的行进更耗力气。老天爷给我们出了道难题，而更大的难题又紧接

着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一股如同野兽发怒时低沉的吼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到最后，

竟演变成了千军万马的奔腾。然后，是一条汹涌的浑黄色巨龙从林间

的溪谷直扑而下，那巨大的声势，让整个大地也为之悲鸣和颤抖。山

洪，来了！

我们趴在地上拼命地喘气，眼前奔腾翻涌的巨龙成了我们无法逾

越的鸿沟。我们，被它拦住了。

老洪开始狠狠地咒骂这该死的老天，等骂累了，就开始盯着那浑

黄的河水发愣。我们也死死地盯着那翻腾着巨大水花的河流，在心里

面思索着过去的办法。

绕过去？那至少得走2个小时，等我们赶到了，目标早就撤消了，

那我们就等着出局吧。泅渡过去？这不是一般的河流，这是山洪，水

流湍急的山洪。贸贸然下去，绝对会被那流速几十米没秒的水流带到

不知哪个地方。更何况，这水里还少不了石头、树木等致命的杂物。

我们要真要选择泅渡过去，那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送死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不得不去

做这个笨蛋。参赛第一天就被淘汰，那不是我们可以忍受的。不对，

应该说，我们绝不能允许被淘汰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这不是什么

面子问题，这关系到士兵的骄傲，关系到一个团队的荣誉。这些，比

个人的生命更重要。因为，那里面，有军人的魂魄。

老洪把我们召集在一堆，研究过去的办法。有一个法子倒是很可

行，在两边拉一条绳子，然后我们拽着绳子过去。但是，谁将绳子拉

过去？虽然水面只有约30米宽，可水流这么急，还有不少致命的杂

物在里头翻滚，就算我们在后面把绳子拴在他腰上拉住他，可也不敢

说保险，一个不小心，那结果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谁第一个下去？为了争这个下水的名额，我们争了起来，这个说

他身体壮实，让他去。那个说，身体壮实管个屁用，我水性好，让我

去……我正要说话，林默却说，文墨尘，这里就你没发言权，你小子

的腰受过伤，绝对不能去。头儿，让我去吧！每次武装泅渡我可都是

在前面的。

行了，都别争了，我是队长，听我的。我去，谁也不许跟我抢，

这是命令。林默，把绳子给我。

不行，林默将绳子死攥在手里，说什么也不肯给老洪。老洪急了，

骂道，你们谁能比我更熟悉这丛林，老子在这里面晃悠的时候，你们

还在背着书包上学呢。林默，给我。

老洪不由分说地从林默手里夺过了绳子，然后紧紧往腰上缠了两

圈，就往水边走去。兄弟们，抓紧了啊，我还得回家陪你们嫂子照结

婚照呢。老洪回过头来冲我们嘿嘿笑道，然后吼了一声“抓紧”，就

“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被我们牢牢抓在手里的绳子如同一根弓弦般瞬间绷紧，那由绳子

传递而来的巨大力量，拉着我们身不由己向前窜出了好几步，直到死

死地用腿抵住地面，才停了下来。

雨仍然下着，肆无忌惮地敲打在我们的身上，可我们已经感觉不

到它带来的寒冷了，我们的心神已全被河水中那个拼力挣扎着向前游

动的人影吸引，我们浑身的力量也全都用在了手中那根并不粗实的精

力绳上。

突然，一个浪头猛地打了下来，我们只感到手中的绳子一沉，水

面上就再也找不到老洪的影子。

“头儿！老洪！”我们扯着嗓子吼道，脸上肆流的液体，分不清

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们还是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绳子，这是我们现在唯

一的希望。

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长，那浊浪翻腾的水面上终于冒出了一个小

小的黑点。很艰难，却又很坚强地挣扎着钻出水面的黑点。那是我们

的头儿，是我们的老洪！

他在湍急的水流里艰难地挣扎着，挣扎着往对岸游去。手里的绳

子随着他在水浪里不断的浮沉一点点向前滑行，缓慢，而又坚定地向

前滑行。我们的心一直悬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眼里蹦出来。

终于，老洪的身子艰难地爬上了对面的河岸，而我们高悬着的心，

也终于落回了原位。密集的雨网模糊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看不清楚

对面的情况，依稀只能看见一个黑黑的影子在地上静静地趴着，好一

会儿，才一点点地**着身体想从地上爬起来。他想要站起来，可刚

才与激流的对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每一次站起来的努力

最后都摔回了泥泞里。反复好几次后，他终于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

用手扒着地，在泥泞里一寸寸地往前爬行。

从河岸到树林的边缘，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如今，却是那样的漫

长。等老洪绑好绳子示意我们过去时，我们才发现，攥得过紧的手指，

一时间竟然无法松开。而等我们下到那汹涌的水浪中时，我们才体会

到了老洪的艰难。我们还有根结实的绳子借力，可照样被那急速的水

流和大大小小的杂物撞得东倒西歪，几乎抓不住保命的绳索，可老洪

呢？他却是全凭着肉体在和这愤怒的山洪对抗呵。那已经不是体力

好、水性好就能解决的问题，那需要的是意志，是绝对顽强、铁人一

般的钢铁意志。

等我们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趴

在烂泥里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巴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容易缓过劲

儿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却都是东倒西歪地根本就站不稳，如同喝多

了的醉汉一般。

老洪哑着嗓子说，弟兄们，还有力气没？咱们时间不多了，不能

在这呆着了。说这话的时候，老洪正大叉着腿靠在绑着绳子的树干下

喘气，他整个人就像刚从泥里面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看不见一点

儿原来的颜色。

我们喘着气说，头儿，我们没事，倒是你……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老洪就攀着树干从泥浆里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仿佛喝得比我们还

过头。

“走！走不动，爬也得爬过去。”老洪从牙齿缝里咬出了这几个

字，转身就往前走。可还没迈出两步，身子一歪，整个人就“嗵”地

栽到了泥浆里。

“头儿！”我们忙手脚并用地跑了过去，将我们的队长从泥浆里

拽了出来。还好，他只是因为脱力晕过去了，只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就

没事了，可眼下这情况，我们能有时间休息吗？

按规定，如果队长无法继续指挥，那么指挥权就由狙击手接管。

所以，剩下的四个人都看着我，等着我下命令。

我们离目标区还有近10公里，可时间却只剩下不到两小时。就

算是在天气很好的情况下，要在两个小时内走完这丛林里根本就没有

路的10公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现在天气还这么糟糕，而路

还更不好走。

最好的办法，是不管老洪，扔下除武器和必要的装备外所有的重

物，轻装全速前进，那样还有可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而后

果，是我们得抛弃自己的队友，而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失去所有的给

养和物资。后者还好说，只要你肯动脑子，丛林里少不了吃的。可抛

弃队友是我们不能接受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扔下自己的战友，

更何况我们？我们宁肯扔下自己的命也不会抛弃自己的战友，因为那

是我们的兄弟，同生共死的兄弟。

没时间给我做更多的考虑，任务要完成，战友更不能扔下。看了

看正盯着我的兄弟们一眼，我说道：“扔下所有不必要的东西，轻装

全速前进。灰熊，现在这里就你体力最好，你的机枪交给秦歌，然后，

你背着头儿走。林默，你当尖兵，注意点，这种天气最适合打伏击。

狭路相逢勇者胜，猎鹰，前进！”

“狭路相逢勇者胜，杀！”五只拳头碰在了一起，那低沉的吼声

虽然微弱，可那气势，仍是锋芒毕露，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