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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小说:零号特工 作者:晓龙 更新时间:2007/6/25 9:07:59

湖蓝的司机拐过街口,忽然就将车速放慢了下来。前边的街口站着几个,确切说是一个人领着一排人,虽然是便装,但队列般齐整。他们的雨衣在雨雾中已经淋得闪闪发光,显然已等了很久。湖蓝也早已经意识到这种异常,将一只手伸进了衣服里握着枪。

纯银道:“小日本冰室成政的人。”

“恐怕就是冰室成政本人。照原向开。”

冰室看着车近前,全无戒备,反倒躬了一个鞠。

湖蓝终于在一个近在咫尺的距离敲打了一下司机座,车停下。湖蓝摇下车窗:“冰室成政?”

冰室再次稽首。他属于那种从不咄咄逼人的人,以至要在事后回味你才能想起他的阴冷。他中文说得标准,但是措词有点书面:“湖蓝先生,所有资料都显示您喜欢直接和铁腕,那么您是喜欢在下直说,还是赏光在下一小时前备下的一杯清茶?”他向身后示意了一下,身后是家小铺面,不管原来是做什么的,现在都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茶席。

“你已经在绕了。”湖蓝说。

“想和您谈笔交易,在下愿意出……”

“先说要的是什么。”

“卅四的命。”

湖蓝愣了一下,并不是惊讶,而是审慎,他想了想:“我想试试你们日本茶。”

冰室会意,做了个恭请的手势,他并没等湖蓝,而径直去了那铺里的桌边。

纯银把自己的枪递过来,湖蓝在下车前将那枝枪塞进自己口袋里。

为了表示没有敌意,湖蓝的人和冰室的人都站在铺面外淋着雨。

铺面里,湖蓝和冰室相对坐在桌边。

冰室在调着热水,他的茶道还在第一道工序。

“茶,我没兴趣了。我下车,因为有笔帐要跟你算。”湖蓝开始不耐烦,他恐怕没想过这个茶会喝得如此麻烦,而且他也不懂得喝茶。

“袭击您车队的帐?”

“是了。明白人,你也就不用玩这些坛坛罐罐了。我事先给你们递过话,我流一滴血,你们准备躺十个人。”

“我们不想躺十个人,您死了一个司机,作为歉意,来见您之前我已经释放了贵方潜入我军刺探情报的铜黄。培养一个专业特工比培养飞行员更加费力,你们应该很高兴看到他活着出来。”

湖蓝愣了一下,是的,这是个好消息,但湖蓝更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好消息:“不止一个司机。”

“是的,我们还几乎杀死了卅四,您总不可能为了一个**特工向我们复仇。”

“如果我高兴,为什么不可能?”

“尊敬的劫先生会不高兴,他一命换一命的规则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并不是为了狭隘的复仇。现在,我想跟你谈的是卅四剩下的半条命。”

“半条命值多少?又一个铜黄?”

“五个。”

湖蓝惊了一下,在一个永远是孤独和潜入的世界里,五个是惊人的数目:“至今为止,我们被你们抓到的称得上特工的人,好像也就是五个。”

“是的,全部。加上一条路。”

“什么路?”

“贵方向江浙一带运送器材人员的水路被我军切断了,我会运作军部撤回这条路上的全部监视哨,把它还给你们。”

“五个特工和一条路,好像是你们今年一年的全部成就。”

“是的。”

“换半条必死无疑的命?为什么?”

“我们无法再从你们手上拿走他,任何袭击都会导致我们双方的全面开战。您非常清楚我们在上海有多少人,如果不动用军队,即使是靛青也可以铲平我们。”

“我问你的是这个吗?”

“明白,您想知道卅四的那半条命怎么会值这么多?因为我们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像您看到的一样。”

湖蓝安静地看着对方,他从来也没相信过他看到的东西,尽管在受它感染。

“如果他真的将贵方、中统和**联合一体,上海就显得太小了,我们的组织再无容身之地。”

湖蓝仍然安静地看着,看着,一丝冷笑慢慢浮上嘴角,那丝笑容包含了他先前一直掩饰的全部东西:愤怒、悲伤、同情,卅四至今为止影响到他的一切。湖蓝开始大笑,这种大笑才是掩饰:“你要为不存在的东西付出价钱吗?如果在地下王国这三方能联合一体,你可以让咱们脚底下这个地球换个方向转!

“是的。我付钱。”

湖蓝不再笑了,他看着冰室。对,如果是买卖,冰室属于那种一定会付钱的人,因为他事先已经算计过一万遍。问题是这是否算一桩买卖。湖蓝说不太清。说不太清的湖蓝索性不说,他推开身后的椅子,起身,离开。

冰室看着湖蓝上车离开,他就像他的姓氏一样,一间冰冷的,空荡荡的,全无特点的房间,整个的谈话中他没有一丝属于他自己的表情。

湖蓝带着沾染了一身的雨丝回到饭店,也带着全部的烦忧。大堂经理向他鞠躬。湖蓝视若无睹地走过,用他的瘸腿把跟在身后的一帮手下都扔得很远。湖蓝径直走向卅四的房间,他终于懂了点起码的礼貌,就是说推一个病人的房门时他尽量轻手轻脚,这种轻巧又似乎是犹豫和谨慎,因为在触到卅四房门时,他又放手,走向自己的房间。

报务员悄没声地站在身后,以至湖蓝有些愠怒地瞪他。

“先生来电,湖蓝。”

湖蓝立刻从报务员的表情上领会到那是一封将改变目前走势的电文,他走向走廊的一块僻静处,报务员跟上。

报务员低声地念:“先生电文。杀了卅四,我们全力对付修远。”

湖蓝怔了一下,并不是诧异,他对这样一个指令可以说是早有预感。劫谋终于对卅四的顽强失去了耐心。湖蓝突然闪过一丝回忆:就在这走廊上,就在今天早上,卅四给他一个难吃的饭团。卅四还说:“很多人很快会对我还活着失去耐心,连你的先生都会失去耐心。”

湖蓝低着头。在这个世界里决定总在低头和抬头间做出,懊悔和情感是勒死一切后再说的东西。

“派个人去见冰室。”湖蓝终于做出决定,“告诉他,可以交易。”

报务员无声地去了。

湖蓝看着身上的雨静静滴在地板上。耳边仿佛响起卅四的哭嚎:我们本来可以让日寇的血染红大地,我们倒在用中国人的血涂抹天空!

卅四神智模糊地靠在椅子上,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也许更像是流干了。

门轻轻地推开,湖蓝轻轻地进来,关上门,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又看了看那块英文铭牌。他走向卅四,静静地看着。平静的鼻息,卅四确是睡着了。湖蓝将手伸出一瓶通常是为他预备的止痛药,放在旁边的几上。他转身去倒水,这也许是军统在除了公开场合时为卅四倒的第一杯水。

“谢谢,孩子。“

湖蓝惊了一下,把水倒在了自己手上,他不在乎这点痛苦,只是甩了甩手:“没睡着就不要装死!“

“谢谢你的药。可是已经不痛了。”

湖蓝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背着身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将茶杯顿在几上,似乎重重的一顿,但并没让杯里的水洒出。

“明天,我又要一个人出去。希望不要又是偷偷地跑掉,我实在跑不动了。”

湖蓝烦乱地说:“去吧去吧。”

卅四欣慰地笑了:“就是说我还可以活到明天?”

湖蓝并非真正恼怒地瞪了卅四一眼,又被套走一个小秘密,但到了明天这个秘密又算得了什么。他拉开紧闭的窗帘,看着窗外的雨丝。

“谢谢。一直想打开,可就是没有力气。”

“我最烦他妈下雨,什么都阴森森的,什么都在发霉。”湖蓝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抱怨了,和手下和一切人,可他是第一次得到一个像样的回应。

“其实这种雨下起来是很清新的。”

“屁的清新。”湖蓝瞪着窗外。

“因为你关着窗户啊,也关着门,你把自己关起来了,这屋里都是老人的味道,是这屋里快发霉了。你把窗打开,这时候外边的空气是清甜的。”

湖蓝开了窗,清凉的雨丝飞到脸上,让他打了个寒噤。他不可避免地看着高楼下破烂的贫民窟,每次当他情绪很重的时候都会看着那边。

“屁的清甜。”湖蓝忧郁地说。

“孩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开心是会影响判断的,不开心也是一样。”湖蓝有一种想说的冲动,但他还从未学会与人交流心情。

“你是我见过个性最强的年青人,看着你的假腿,看着你要把自己用成报废的机器,真是让人心痛。”

“你不要因为我今天对你客气一点,就他妈……”

卅四立刻帮他接上:“就他妈什么?就他妈不要关心你是吗?你也说不出来。”

湖蓝在无词中挥了挥手。

“你总是说粗口,因为粗口让你觉得离家更近?”

“什么?”湖蓝忽然愣住了,因为卅四居然跟他提到一个家字,“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正看着你出生的地方吗?你正看的是不是你小时候摸爬滚打的那条街道?你还记得劫谋收养你之前的事情?你是不是很想回去看看?可劫谋说不行,你现在是人上人,全中国最有势力的人不该回小时候的破板屋、草席床,有辱身份……”

湖蓝呆呆听着,像是心脏被人给捏住,这颗心脏很强健,但在被卅四触摸到的地方脆弱不堪。“是影响判断。”他说。

“管它是什么,孩子,想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

湖蓝瞪着卅四,像是入定,像是疑问。

“对不起,果绿告诉我所有关于你的事情,我当情报记下来了。可我不想用在你身上,我只是觉得……你太想和人聊聊。”

湖蓝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让这屋里回复到他进来时的阴暗。

卅四看着,苦笑:“聊天时间过了。”

“我进来只是要告诉你,吃饭。”湖蓝出去,他显得比卅四还要疲倦。

白色的餐厅里站着黑色的人。

卅四在狼吞虎咽,几乎恢复了独吞六个泡馍时的英雄本色。

“这样吃,也许你今晚上就伤口恶化死掉。”湖蓝仍是一杯水,几乎不吃什么。

“那我该替你高兴了。”

在手下面前,湖蓝又回复了他的身心防御,对这样一个心照不宣的话题,他木然地对待,木然向纯银伸了伸手指头:“靛青后来有收获吗?”

纯银答:“一无所获。差点被简哼扣下喝茶。曹哈在我们付了茶会钱以示歉意后态度好点。”

湖蓝哼了一声,他对这个根本没有兴趣,只是为了避免和卅四说话:“明天还会下雨吗?”

“会。这种飘雨一下就是很久。”

湖蓝郁闷着,然后看着对面的卅四涎笑着向他举起一杯红酒,那是向他敬酒。湖蓝拿起白水。卅四笑着摇头放下杯子。湖蓝拿起他从没打算碰过的红酒。

卅四笑笑:“为了什么?”

“一杯酸溜溜的酒,跟什么也没相干。”

“为咱们认识。”卅四将杯子伸过来,在湖蓝的杯沿上碰了一下。

湖蓝拿着杯子,看着卅四,根本没有要喝的意思:“我可以帮你做件事。你儿子在西安。我们没碰过他,知道碰他也没用……我可以让他过得好点。”

“不要。不要让他和我们这些人搭上任何干系。死也不要。”卅四还从未这样不假思索地否定一个主意。

湖蓝将酒倒进嘴里,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惨白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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