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山中不知岁月变，乎乎人世又几年。

萧瑟离开瀛窝岛，第一步，便是赶往蜃度，去找那若没有战龙于野打断本该早就去找的犬灵。

整个蜃度，已经物是人非，凌乱不堪了。

萧瑟在雪山南麓，无边无际的烂漫桃林中，找到了那两个身入桃木的犬灵。

当时长脚的桃木，如今已经进化成了身长三丈的木人，粗手大脚，面容粗犷而沧桑。

轩辕的南大门，被两个犬灵，看得死死的，蜃度无论有多少个孤魂小鬼，一个也窜不过这桃林凝就的南大门。

当时的无心之举，却造就了两个超脱于死地的身居万千生机的木人，萧瑟不禁唏嘘，赐名桃虎桃豹后，又禁不住向原灵台地而去。

灵台虽毁，地上菩提尚在，而且灵台地也变成了一条河的源头。起于灵台终于大海的地震带，塌陷处已经变成一条界河，西蜃度又分裂了。

看着沧海桑田的变化，萧瑟才悚然惊醒，是不是，自己已经离开轩辕太久了呢？

那么，还回去不回去呢？一直担心至高天来找麻烦，是不是杞人忧天呢？

或者，自己更应该去找寻小青，毕竟，于野还是给自己指明了一个点，金玉洋上那个能直达龙宫的点。

背靠着菩提灵树，萧瑟的神思越过高山重洋，定格在茫茫海天的那个点，那是一处紊乱洋流中心的暗礁。

抑或，回归轩辕，回到大荒？

纠结。

纠结，来自于对未知的迷茫。纠结，来自于自我认同的缺失。这是一方即使不陌生却永远不会成为自己家乡的天地，心之所向，毋在此。

能剖析炎魔的神格并能找出其缺陷，萧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了远超炎魔同侪的力量，即使，他尚未明了，即使，他尚未及运用。

现在的他，只想回到那高天雪河的源头，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荡涤自己的心灵，洗去自己在瀛窝岛上沾染的乌烟瘴气。然后，回到曾经的陵南，曾经的菠萝山。故地重游，游的又只是旧地？菠萝山下，菠萝林边，是他的起点。

爽然，心有所动，神思下意识的凝注，庞大到无匹的地底惊雷已经滚滚而来，来自瀛窝岛的方向。

火元素精灵的跃动，终于引得地火爆发了么？没有了火灵儿的约束，杂乱无章却充满破坏力的火元素精灵，导演了一出末日来袭般的地火突击。萧瑟跃上高天，当空凝立，旁观起自中南大陆有人烟来从未有过的巨大灾变。

弯弯折折的瀛窝岛上，无数的火山一齐爆发，岩浆像奔腾的河流，横溢四野。冲到半天的浓烟遮盖了一切，到处是火，火，火。那熊熊燃烧的火啊，扯天盖地。岩浆火海，便是瀛窝岛的真实写照。

猛然，大地陆沉，海洋咆哮，瀛窝岛偏北方，三角锥形山地底岩浆喷薄最猛的地方突然横贯东西断裂塌陷，翻卷的洋流登时倒灌，与灼热的火山岩浆相激，登时发生了巨大爆炸，硬生生的把瀛窝岛炸做南北两段，相隔百十里远。陡然间的真空吸来周围的海水，海平面都降低了几分。而后引发的滔天的巨浪，反噬般扑上陆地，荡涤一切。

整个瀛窝岛都剧烈的晃动起来，连锁反应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所有瀛窝岛上地火喷薄最猛烈的地方，连带成片的向无穷的地底塌陷了过去。洋流咆哮，登时漫卷了过去。

两道沛然的身形，直冲上天，气势汹汹，向着轩辕扑来。

倒，萧瑟大跌眼镜，万万没有想到，地照跟炎魔竟然联手起来。只怕要惹火上身。

“这就是你想要的？”不知什么时候，大荒娘娘一脸肃容，来到了身畔。

“什么是我想要的？”萧瑟见娘娘来了，登时内心大定，面上却装傻，“娘娘好久不见，凤体可安？高处风大，要不咱下去叙话？”

“瀛窝岛陆沉，就是你想要的？暴殄天物，以你为最，亏你还没事人一般在边上看热闹。”

大荒娘娘，不怒自威。

萧瑟恍若未听，悠然道：

“有热闹能看，是一种福分。山河巨变，沧海桑田，地势流转也。其实，对瀛窝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难道非要他们消没在狂热的信仰乱争中才是解脱？娘娘慧智，应该知道，这一回，我萧瑟确实没有参与。不止我没参与，便是水灵儿，火灵儿，也早让我收到水火棍里了呢。自从在蜃度胡闹，毁了灵台，惹出大祸，得逢娘娘指教后，萧瑟已经收敛了好多啦。更何况，娘娘您信息那么灵通，当知道战龙于野已经把小青带回龙宫，我萧瑟没了左膀右臂，哪里还敢兴风作浪哟。”

“哼哼，你可真有一套，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有插过手？还什么狂热的信仰乱争，告诉我，照神教一统瀛窝多少年了，怎么会出现的信仰乱争？”

“娘娘明察，那是至焱需要一个地盘引发的。至焱已经回不来蜃度了，他总得吃饭吧？更何况，您的教诲，我萧瑟从没忘怀，不敢对至焱无礼呢。所以，至焱想在瀛窝发展，我萧瑟而已不好说什么啊。当然，我绝对没有支持，可我也不好反对呀不是？娘娘的话时刻萦绕在耳边呢，萧瑟不敢有一时或忘。总得还至焱一个香火不是？”

“哦，一推二五六，合着没你什么事啊？你都是遵照我的旨意行事？我的话，什么时候这么好使了？”

“哎呀，娘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的话从来都是记在萧瑟的心中。萧瑟脸皮薄，不会说，都实实在在践行着娘娘的教诲呢。这里面怎么没有我的事呢？都是萧瑟怕死惹的祸啊。”

萧瑟一脸的悲哀，“萧瑟毁了灵台，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那时候见识短浅，天不怕地不怕么，可后来小青走了，凤儿也走了，萧瑟再想想娘娘的话，这才觉出滋味来，怕至高天来找我麻烦，吓得轩辕都不敢呆了，一溜烟跑得远远的躲到海岛上去。当时只以为，海岛茫茫，至高天不会注意那等小地方，再者，让至焱在哪里休养生息，恢复了之后，说不定也会跟至高天说说好话，至高天或者会饶了小子呢。结果，谁曾想，上面有个活神，很厉害的，两人斗来斗去，我也不知道至焱会惹出那么多的事来呢？嗨，到现在，至高天都来没来找俺麻烦，俺是抛家舍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白担心一场啊。心里的憋屈，能跟谁说啊？早知道至高天根本不会理睬那等小事，俺萧瑟就不会藏躲，至焱就不会上到岛上，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都是萧瑟怕死惹的祸，请娘娘责罚？”

“责罚？我有什么理由责罚你？”萧瑟一通歪理，大荒娘娘要不是一贯矜持，只怕鼻子都气歪了。合着你什么都清楚啊，那你什么都清楚，你为什么不回大荒去？我都让那于野给你捎话了，你倒好，耳朵里塞驴毛，尽冲耳旁风，却倒岛上去胡闹，真是不可救药之极。

只听萧瑟说道：

“娘娘，您是轩辕的守护神，当然最有理由来责罚萧瑟了。萧瑟在娘娘面前，从不讳言。那海岛今儿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若萧瑟真的在里面掺和点什么事的话，也是对当年蜃度跟瀛窝合谋瓜分轩辕的幕后指使者有气，气不过，才胡闹的，望娘娘明鉴。”

“气不过？萧瑟，你说得可真轻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凤栖梧当年去的地方，还是我助了她一臂之力才过得去的呢。你少在我面前胡缠。我问你，你处心积虑，谋划这个，多久了？”

“呃，那个，似乎，啊，哎呀，娘娘，您似乎更应该关注，是来势汹汹的那两位吧？他们两位，可直冲着咱们来了。萧瑟谨遵娘娘的教诲，已经饶了那炎魔了。瞧，他现在是不是没有任何的束缚？萧瑟怕怕也。”

“你怕，我也护不了你了。萧瑟，一个人，能力越大，肩上的责任就越大。你在轩辕，虽则看上去是胡闹，却替轩辕打下了一个各族和睦相处，能持续发展的好底子。我真替你感到骄傲，你的眼光，你的不计私利，一心为公，我都挺佩服你的。因为，要我去做，我肯定做不到你那样的干净决绝。但，你不能因为个人的仇恨而毁灭了那瀛窝岛上所有的生灵，这是大忌，即使我不罚你，天也罚你。你一定会遭天谴的。”

大荒娘娘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又颇恨铁不成钢般的恼怒，萧瑟不由惴惴起来。

“我，个人仇恨，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就没必要再来问我了吧？我现在可以放你一马，有多远，你可以走多远。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再见面的机会，那应该是我跟他们一起，三个人一起去找你了。你走吧。他们马上就要来了。这个场合，似乎不适合你们见面。快走吧。”

大荒娘娘铁青着脸摆摆手，转过头去。

娘娘还是什么都知道啊，既然这样，我又何必走？逃跑，是萧某人的本色么？

萧瑟苦笑起来，“娘娘，大恩不言谢。我走了。”

嗖的一下，萧瑟消失的无影无踪。大荒娘娘苦笑起来，下一刻，便花容失色的惊呼出口，

“糟糕，那笨小子，竟然迎了上去。”

不错，萧瑟是迎了上去，直冲着地照跟炎魔迎了上去。

炎魔与地照，见到萧瑟，那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答话，恶狠狠的杀了过来。

就见地照，陡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比太阳还要明亮十几倍的大光团，匹练般的白光，冲着萧瑟直击了过去。

炎魔则躲到了光的后面，大镰刀，从萧瑟手中取回来的大镰刀，破空勾向萧瑟的后心。

当，结结实实，钩中了萧瑟的后心，镰刀却反弹了回来。炎魔不用看也知道，他钩回来的，只是萧瑟置于后心位置的舍利球。

好小子，竟然预料如神，预先做好了这等埋伏。炎魔只觉心神荡漾，手抚舍利球，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至少，忘了再次追击。

萧瑟去势本来就疾，这下更如电光一般，直冲白光的源头冲了过去。水火棍高高举起，狠命的向着光源的中心便是一捣。

地照惨呼声中，白光骤歇，地照已是去了半边脸蛋。

不过，萧瑟更惨，千变万化随心如意衣硬生生的在白光中气化，胸口脸蛋也焦糊一片。

而且，地照被水火棍捣中的同时，还狠狠的给了萧瑟一个窝心脚。

嘭，萧瑟身子登时弯成了弓形，口中热血狂喷，水火棍回抽过程中，彻底的打飞了地照的头颅。

奇快如矢，萧瑟自炎魔身边掠过。

炎魔想也没想，镰刀柄抽在了萧瑟的腰上，却被萧瑟喷出的鲜血糊了个满脸满眼。

登时，嗤啦啦的声响想起，炎魔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在燃烧。

萧瑟的意念，便在此时，传到了炎魔的心海。

“嘎嘎，噬魂蚁的滋味，慢慢品尝吧。这可是附带了我自己魂意的噬魂蚁哟，你发达了。好好利用你的舍利球吧。”

炎魔怔了，眼角余光一闪，红彤彤中，大荒娘娘似是拂尘一展，脱手而出，击在了萧瑟后心。

“好好好，你终于肯出手了么？可我还是要告你，告你，告你到底。”炎魔歇斯底里。

“那，你告吧。至高天不是还没有到么？你可以向我来告我自己。我告诉你，从斯不许你回中南大陆，带着地照的尸体，走吧。”

大荒娘娘冷然，眼睛，却根本没有看炎魔一眼，而是凝注在萧瑟的身上，眼见那拂尘已经化成了一个大茧，把萧瑟包裹了起来，这才放下了心。

萧瑟已经没了意识，希望那子母茧，能发挥作用吧。至焱已经烧糊涂了，还好没有看到她做的手脚。

她必须立刻马上赶炎魔走了。从斯以后，绝不允炎魔踏上中南大陆哪怕一寸的土地。或者，她才是大赢家，不是么？不只是轩辕，整个中南大陆，也只有她的存在了。炎魔，炎魔已经是历史了。就让他慢慢的跟噬魂蚁去斗吧。

炎魔回过头，摸一把眼，只见一条无头千尺大蛇的蛇身，浮在半空。他一把拖住了蛇尾，咆哮着，旋转着向着远远下堕的萧瑟扔了出去。

大蛇像一杆标枪，直追上去，破开沸腾的大洋，压着萧瑟的影子，深深的**了洋底。

炎魔哼了一声，向着无尽的大洋，扬长而去。

大荒娘娘嘴角抽抽，却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她只是静静的得看着脚下已经回复波浪起伏常态的海面，久久凝望。

那大洋的深底，可是永久的故乡？

凤儿翩然而至。

“娘娘，炎魔赶走了么？萧大哥哪里去了？”

大荒娘娘回首，微笑道，“萧大哥？你那守护使与哺育使合一的雷艾因不是早就扮作了你萧大哥在轩辕听事了么？有她在，便有萧大哥在。”

“我不管，雷艾因不是萧大哥。”

“但在轩辕人心中，她便是萧大哥，不是么？至于萧瑟，有没了头的地照相伴，他应该不会寂寞吧？”

什……么？

两行清泪，从凤儿眼角滑落。

海风呼啸，潮汐拍岸，若个轩辕，毕竟曾有他在，有雷艾因在，有所有的人在。

雷艾因峭立在东海的碣石上，抚着微丰的肚子，慨然长望。

当时明月如霜，玉人顾影，浩瀚星海，未有穹冥。

《第一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