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二

肖鹏走出屋子，就把季长春忘了，因为一大堆紧迫的事儿等着他去处理，他这个人，宁愿一头扎进事物的堆里，宁愿和小野去斗智斗勇，也不愿意把精力耗费在内战上。难怪王船山说他：你这性格在战争年代里还有用武之地，要是在和平年代，趁早解甲归田，做个寓公。他当时听了还不以为然，现在似乎感受了这一点。对官场内部之间的蝇营狗苟，他实在腻烦透了。

刚刚走进自己的房间，田亮就到了。看见田亮，他就彻底的忘了刚才的事，急切的问：“怎么样？”其实不用田亮回答，从田亮那沮丧的神情上，他就看出来了，事情不顺利。

果然，田亮告诉他，王船山已经到了冀州，也调动了全部能调动的关系，甚至结识了冀州监狱的黄典狱长，他可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但是他也不知道彭述怀和李卫关在哪里，甚至怀疑冀州有没有这两个人。秋菊在冀州最大的酒楼《独一家》上班了，当上了领班。那里天天进进出出的，都是冀州的要人，尽管她千方百计的去打听，也没有这俩人的消息，他们俩像是在冀州蒸发了。愁的秋菊茶饭无心，眼见着减肉。连人在哪都不知道，自然谈不上救人了。

鬼子拿他们当宝贝，这在肖鹏的预料之中。但是消息封锁的这么严，还是出乎肖鹏的预料。但这也是好事，从另一方面告诉肖鹏，他们俩都没有变节，否则鬼子就没有必要搞得神秘兮兮的。肖鹏知道越是这样，应该越是抓紧，谁敢保证时间长了，会出现什么变故？李卫他相信，那是个真正的军人，骨头硬着呢！再说国民党在冀州也没有像样的组织，彭述怀可是个书生，他那身体，能受得了鬼子的酷刑？

鬼子会把他们俩放在哪？既然没有关押在监狱里，那就说明是个别人不会容易想到的地方，而且由鬼子看守，一定是这样。按照一般规律，鬼子抓到了这样两个大人物，开始不会动刑的，甚至可能好吃好喝的款待，软化他们的意志。如果是这样，那……肖鹏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似乎有了点眉目。他找出笔，“刷刷刷”的写了几个字，交给了田亮。“你告诉王船山，去找秀美。”

田亮接过纸条，小心的放进兜子里，心里却在猜疑：秀美的确救过肖鹏的命，但那是私人感情。如果做这样的事，那可就是帮敌人的忙，背叛祖国啊！她能干么？想归想，他还是没有片刻的迟疑，走了出去。肖鹏想了想，也走了出去，他要看看杨万才回来没有，今天是他给他的最后期限，因为没有抗生素，已经有几个重伤员因为病毒感染死去了。他刚刚出门，杨万才却急匆匆的走来了。进入深秋的天，风是很凉的，尤其是山里的风更凉，但是杨万才却敞着怀，头上汗津津的，手里提着马鞭子。

肖鹏收住脚，看了看他这身奇怪的装束，扭头往屋里走去，杨万才也没说话，跟了进来。

“发财了？还弄了匹马骑？没有搞个花姑娘？”肖鹏坐在炕沿上，调笑的说。

“神了，队长，你怎么知道？”杨万才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是刚刚发生的，他不至于有耳报神啊！”

肖鹏一怔，略一沉思，明白了，他刚才随口一句玩笑话，想不到是真事。“说吧，怎么回事？”

杨万才“嘻嘻”一笑，大大咧咧的坐在炕沿的另一边，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精致的卷烟，自己拿出一支，把整包烟甩给了肖鹏。“这件事真是好玩，说起来话长了。”

肖鹏看看烟，对着烟盒闻闻，的确是好烟。“那你就慢慢说，不过要是犯了纪律，我可是老账新账一起算。”

“我哪敢啊！俺老杨就是长十个脑袋，也不敢不把你的话当回事。这次你让我去搞药，存心让我出丑，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但是俺老杨不是孬种，接了。谁知道，傻人有傻福，意外弄了个媳妇。嘻嘻！”杨万才说到这，美美的吸了一口烟，才原原本本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杨万才这个人，该糊涂的时候才糊涂，不该糊涂的时候绝不糊涂。肖鹏把搞药品的事强加给他，他觉得奇怪。因为这类事，支队有专人去干。就是选择“外人，”也不该轮到他啊！他对那些洋字码是一窍不通。但是不干又不行，肖鹏说的很明白，弄不来药，新旧账一块算，的确把他憋得够呛。后来他还真的想出办法了，就去找谷自成。谷自成听他说完这件事，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不能不帮忙。说也奇怪，支队的各类干部那么多，谷自成单单看好直冒傻气的杨万才，和他关系最铁。第一次离开运河支队，就是杨万才送的他，离别时还眼泪汪汪的，为了这，杨万才还背个处分。这次两家又走到了一起，最开心的就是杨万才了，因此他才会来找他。

“老弟，有什么办法你就直说，哥哥没二话。”两个人坐在谷自成的司令部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谈事。地下点着炭盆，他们都脱光了上身衣服。

“我是这么想的，首先得弄明白，在哪里能搞到药。”

“桐州鬼子的军需仓库，兵营肯定有，还有……”

“谷司令，你还是让我多活几天吧！俺老杨胆子再大，也不敢去鬼子仓库抢药品。”杨万才打断他的话说。

谷自成想想，自己也乐了，就自罚了一杯酒。“说得也是，皇协军司令部也有，可是我们只能看着，咱们不是孙**，钻不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你说去哪里？哥哥陪你去。”

杨万才乐了，他就等这句话。这出戏，离开谷自成还真不行，因为阳谷山在桐州也是大名鼎鼎，肖鹏又不许暴露运河支队的目标。“我是这么想的，除了在鬼子那里能搞到药品，在桐州城里，肯定有大买卖人，他们一定和鬼子、汉奸有来往，说不定还走私货。咱们惹不起鬼子，还惹不起他们？也不一定要真打真杀，只要让他们害怕就行。由你这个土匪司令亲自出马，还不把他们吓尿裤子？”

谷自成听了一怔，心说这个杨大傻子，想的招真绝，但是的确有道理。这年头，大买卖家，哪个不是脚踏六路，耳听八方的。他们的神通大着呢!这些人可能不怕政府方面的人，但是一定怕土匪，因为土匪不讲理，他们吃了亏也只能自认倒霉，别忘了，土匪是黑道的祖宗。

杨万才见谷自成认可这个办法，立刻就开始行动，派人去桐州城。很快，在几个大商家中，杨万才选中了碳业商行的梅老板。根据材料介绍，这个梅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大，而且交游广阔，无论军界，政界都吃得开。这样的人，往往神通广大。

“就吃他了。”杨万才一锤定音，然后和谷自成等人化妆后进入了桐州城，在天将黑的时候，走到了梅老板的公寓门前。这是一片阔大的宅区，青灰色的砖砌围墙一眼看不到头，在桐州的主要街道上，能拥有这样一片住宅，恐怕整个桐州也无第二家。门前是用花砖铺就的人行道，门口两座石狮子有两人高，称得上是桐州独一无二的狮子，两扇大门是用熟铜包的，显得无比的富贵。高大的门楼古香古色，上面金龙盘绕，麒麟腾飞，好像出自帝王之家。走进大门，两边是葱郁的柏树，青砖铺成的通道。院子里花木扶苏，假山林立，真是富贵堪比王侯。杨万才他们白天早已侦查过了，知道如果从正门进入，很难不惊动房屋的主人。而院子里的家丁就会阻止你的去路。因此，他们既然是土匪，那就采取土匪的方式：翻墙而入。到了院子里，按说他们也没来过，是很难找到主人的房间，杨万才一进来就懵了，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院子。可是他运气好啊！谷自成他们凭着感觉，没费事就找到了梅老板的客厅。事后杨万才问谷自成，谷自成告诉他，有钱人都很迷信，一般他们的正房都按文王八卦建的，而且几乎都供着菩萨或者财神爷，神香不断，只要大概找到了位置，就可以闻到檀香味。越是有钱的主儿，点的檀香越名贵，那种香味只要闻过一次，下辈子都忘不了。杨万才听了连连点头，心说干什么都有干什么的道道，难怪小偷、土匪进宅很少空手而归。

推开房门，杨万才眼睛瞪得比鸡蛋还要大，眼里像在喷火，因为他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坐在太师椅上的梅老板几乎掉光了头发，脸上的皱纹就像松树皮，说得上是层层叠叠。而他身边，两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和他发贱，他身后还有一个更年轻的，正搂着他的脖子，喂他吃葡萄。当时杨万才差一点来个大冲动，像猛虎一样扑过去，把梅老板摁倒在地，来一顿胖揍。你想啊！杨万才三十多了，好不容易看中了秋菊，秋菊却跟李卫跑了，至今还是庙门口旗杆——光棍一条。可是这个老东西，眼看着快入土了，不但身边有美女，还是三个，这也太不公平了。他杨万才除了没钱，哪一点比不上这个老东西？

梅老板正在温柔乡里快活，猛丁的听见一声尖叫，就见身边的几个女人，像是被蛇咬了似的，花容失色，退到一旁。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了谷自成和杨万才等人，也吃了一惊。他这院子里有高大的围墙不说，家丁也有十几个，还有打杂的，加上家里人，足有一百多口，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看他们的装束，不像是一般的小贼，腰里鼓鼓的，肯定都带着家伙。“你们是？”

他一说话，杨万才也苏醒过来，想起他来的目的，就走上前去，指着谷自成说：“这是阳谷山大当家的。”

听说是阳谷山的土匪头，梅老板也吃了一惊，他整天在社会上混，当然知道谷自成。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失敬。不知大当家的驾到，有失远迎。小青看座。”

谷自成鼻子里“哼”了一声，早有手下拽过椅子，他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早就知道梅老板富可敌国，今天一见，果然不差。”

“好说，好说，贵寨缺少花销，只管和梅某说，三五千大洋，随时来取。”听说是为了钱，梅老板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对他来讲，只要不要命，一切好说。

“梅老板好大方啊！如果为了区区几千块大洋，我谷自成会登门造访？”谷自成冷笑的说。

梅老板暗骂自己老糊涂了，堂堂的阳谷山大当家的，怎么会为了这几个小钱屈尊府上。“大当家的有事只管说，只要兄弟我能帮上忙的，绝无二话。”

“拿来。”谷自成对身后说。杨万才把纸条递了过来，谷自成接过纸条，送到了梅老板的手里。

梅老板疑惑的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大吃一惊。因为纸条上写的，都是市面上紧缺的西药，有很多药，在黑市也难买到，属于违禁药品，脸上立刻显出了为难之色。

“我知道这些东西在别人来说，是很难搞到手的。但是梅老板手眼通天，想必不会太为难吧？”谷自成说完，故意笑笑，眼睛落在了那几个女人身上。“梅老板艳福不浅啊！这样的美女要是破了相，可就白瞎了。”

他的话刚说完，手下一个弟兄把刀子拿了出来，在手上掂了起来，还故意用刀割着自己的头发。

梅老板脸色发青，知道和这帮土匪无法讨价还价，一个弄不好，他们就会翻脸，那时候小命就归西了。“什么时间，在哪交货？”

“后天，在城外的关帝庙。”谷自成说着站了起来。

“太紧了，怎么也得给一周时间吧。”梅老板几乎是乞求的说，这么多的西药，一周时间也不多啊！

“不行，最多三天，我的弟兄等着它救命呢！”谷自成说完，头也不回，带着杨万才等人走出了梅府。在回来的路上，他们碰见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一问，是被拐卖到窑子，半路上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家在哪里，杨万才就把她带了回来，经过梳洗后，还真是个美人。她见杨万才心肠好，不肯走了，非要嫁给杨万才。真是傻人有傻福，杨万才不费吹灰之力，就检了一个漂亮的老婆。

听完了杨万才的叙述，肖鹏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心说这种缺德的办法，也只有他杨万才才能想的出来。不过总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你又违反了纪律，这次不和你算账，攒着一起算，我看你是屡教不改了。”肖鹏唬着脸说。

杨万才到了这会，知道肖鹏不会再收拾他了，嬉笑着跑了，他还着急看他没过门的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