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蝉脱壳

朴丽华刚刚出门，就被几把枪逼回了咖啡厅。她面色惨白，她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正想去咬深田给她装的带毒药的假牙时，给人托住了下巴，那人将枪管伸进她嘴里，硬生生地把那颗假牙给她撬了下来，然后给了她一记耳光，骂了，“臭婊子，想死？没那么容易！”朴丽华瘫软地坐在了地板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是她唯一的想法。她知道军统历来怎么对付奸细的。死没有死成，随后的羞辱，可能比作交际花更难让人容忍。

拿枪撬朴丽华假牙的人，是严凤堂。一接到小特务的报告，他就立即通知宪兵部出人，一起去执行抓捕。最让他兴奋的是，小特务报告的马立平现身了。

料理完朴丽华，他开始搜寻马立平的踪迹，连根毛都没有搜到。他叫来跟踪组组长，详细问了经过。他了解到，马立平最后接触的人是那个侍者。

他叫来侍者，侍者早已面如土色，掏出刚刚得到的两个光洋，结结巴巴地说了马立平问他的话。严凤堂立即派人去追，晚了！马立平早就没有了踪影。

严凤堂气极，掏出枪，对着侍者拿光洋的手掌心，就放了一枪。侍者吃痛，当时就昏了过去。

“把他也带回去，和下一批死刑犯一起枪决，罪名是通敌！”严凤堂真的是气糊涂了。

手下的小喽罗，谁敢去触他的霉头，遵令架起了侍者就走。

咖啡厅的老板，早就吓得簌簌发抖，严凤堂本来不想放过他的，但考虑到这个地方暂时可能还有用，就把老板留下了。临走，他特地交待老板，如发现可疑人等，立即向他汇报。老板哪里还敢辩驳，连忙应声不及。

马立平逃脱军统的包围圈后，立即赶往和深田约定的地方。深田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这是个个子不高，但很谨慎的男人，他邀请马立平上了车。

上车后，马立平就被一把左轮枪抵在了头顶。他开始很慌乱，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质问深田，“深田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桑，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通知朴小姐？”深田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让马立平不寒而栗。

“深田先生，如果我通知了她，两个人都逃不了，我如果被捕，军统更不会放过我！再说了，我不跑掉，谁回来报信呢？”马立平说的，让人听起来很有道理。

“哈哈，马桑，你真不愧为我大日本帝国的忠实朋友！此事多有得罪，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说完对马立平表示歉意地一笑。

然后对前座的特务挥了挥手，让特务把枪放下。

马立平提在嗓眼的心，落回了肚子，他知道日本人不会杀他了。

但得意还没有多久，一声枪响，子弹从马立平的眉心穿过，一枪毙命。开枪的不是深田，也不是深田的手下，而是远处的人开的枪。

枪响瞬间，深田立即趴在了后座地板上。掏出手枪准备还击，不过枪声只有一声，就再也没有了。等深田的手下打开车门，就地滚下车后，对着枪响之处，胡乱地开了几枪。没有人还击，开枪的人，早已经走远了！

深田大着胆子，立起身，看到被一枪毙命的马立平，喃喃道，“好快的枪，好准的枪。”

想到枪声可能招来宪兵，他立即推开马立平右手边的车门，将马立平的尸体推了下去，招呼手下回到车上，屁股像着了火一样，逃窜而去。

等车开出很远，一个满脸疤痕，没有鼻子的男人出现了，对着马立平的尸体吐了口唾沫，从裤包里摸了张纸出来，就着马立平的鲜血，歪歪扭扭地用手指写下，“血债血偿！”然后转身离去。

马立平的尸体，很快就被巡逻的宪兵发现。由于通缉令的照片模糊，宪兵们谁也没有注意，这个被人一枪毙命的男子就是被通缉的要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成了宪兵处理类似事件的不二法门，涉枪案件固然复杂，但再复杂也没有无休无止地搜索来得复杂。以致马立平死了多日，被草草地埋葬在乱坟岗，都没有人去关心这个人的身份。

朴丽华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被军统拘捕的那天起，就被拘禁在一间黑屋子里。没有人陪她说话，也没有人来提审她。每天除了吃饭时，有人前来送饭，其他的时候，她都是在黑暗中度过。

虽然知道，国民政府对付日本奸细，最后一个结果不外乎就是枪毙。

但是如何熬过未来可能面临的刑讯，她心里是一点都不靠谱。军统的人，怕她自杀，把她剥了个一丝不挂。虽然是夏季，天气非常炎热，但是牢房里湿气很重，反而很凉快，朴丽华却感觉到了丝丝寒意。这样的羞辱，虽在意料之中，但会这么绝，她没有想到过。想撞墙自杀吧，又怕痛，上吊吧，又身无片缕。脚镣手铐一戴，就她一个弱质女流，行动都不方便了，要想自杀，谈何容易！

既然自杀不成，那就等死吧，这就成了朴丽华唯一的想法，说真的，等死的滋味不好受，特别是独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寂寞常常会让人发疯。

朴丽华觉得不好受，章雨就更不好受了，自那日严凤堂提审他后，他就被彻底地遗忘了，除了偶尔有人来给他换药，打针，送饭。来者都是哑巴一样，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和他说。当哑巴也就算了，但四肢一直给固定在床沿，想翻个身都不行，背挺得直直的，倒是可以把他常年累月略弯的背拉直，但是这个过程就折磨人了，背一直处于酸疼的状态，到后来就麻木了。

章雨曾经听老人说过，长期卧床，保持一个姿势，会导致人的脊椎病变，这他当然后怕，但是每每请求看守给他放松，得到的回答是，上面有令，保持原状最好，让他气结。

生气归生气，但又无可奈何！

过了十多天，期间，章雨觉得无聊，就开始读盲书！这是他在私塾念书的时候，他的先生教给他的办法。如果一篇文章看过后，马上记得了，但是时间久了，可能就会淡忘，那么可行的办法就是，读盲书，读盲书的方式就是，把书里面的字，用脑进行写一遍，这成了章雨记忆东西的窍门，不过他选择的读盲书，是靠背诵摩尔斯电码来读书。首先被他读完的，就是他识字以后，读完的第一本书《论语》。

这日，正在读到《子路篇》，平日不到吃饭时间不打开的牢门，被打开了。来者章雨并不认识，面色阴沉，好像谁欠他八百吊钱一样。随后进来的，就是严凤堂了。看到严凤堂，章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严凤堂递给他一个眼神，章雨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开口说话，立即闭嘴。

来人站在章雨的面前，冷冷地审视了他良久！始终不发一言。

这个人有个习惯，老是用一张手帕，去擦鼻子，章雨知道这是有鼻窦炎的原因。这个习惯性的举动，章雨马上就猜到此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戴笠在观察了章雨一会后，不禁在心底叹息，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一个高丽女人厮混，混到脑袋都保不住了。

章雨不知道，他就快要被执行死刑了。朴丽华是抓住了，但是，密电泄密，他是直接责任人。因为现有的证据表明，他就是第一泄密人。

就算不是他泄密，但电报是他经手的，他就是直接责任人，自然难逃干系。而对此负责，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以死谢罪。没有人愿意去死，那么就有人代劳了，自然这代劳人，就是军统了。

“不要把他禁锢在床上了，给他换上脚镣手铐，让他下地走走，顺便准备份好饭菜，让他好好上路吧！”戴笠的命令终于下达了。

严凤堂自然吩咐看守，解放了章雨的禁锢，给他换上了脚镣手铐。

“上路？上什么路？还要吃顿好的？莫非要处决我了？”章雨一下就明白过来了，除了白痴都知道，中国人历来对待将死的死囚都是这个待遇，章雨面如死灰。

但他不想死，他想起了父母的惨死，大仇未报，怎敢轻言牺牲，但这毕竟不是牺牲，是很不光彩的死去。

章雨扑通一声，跪在了戴笠的面前，连连磕头，语声哽咽。

这样的场景，戴笠见多了，死到临头，才来流猫泪，早干什么去了？

但章雨的态度很诚恳，额头都磕出了血，戴笠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他觉得有些什么事情，他可能不了解。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不要动不动就跪！”还是严凤堂精灵，见戴笠面有不忍之色，立即呵斥章雨。

“先生，虽然并不知道您是谁？可容我说几句？”章雨横下心，决定求得一线生机。

思忖了一会，戴笠看着章雨血糊糊的额头，点点了头，示意章雨说话。

章雨就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说到动情之处，自然语声哽咽。

严凤堂震撼了，一直以来，在他的头脑中，都认为章雨不是个好鸟。

至于戴笠，人生阅历丰富，已经到了不喜形于色的地步，对章雨虽然同情。但是，他也爱莫能助，3万条人命，只因一份密电泄密。在无人承担责任的情况下，章雨这个直接经手人，就是唯一的替罪羊。在没有抓到真正的泄密者前，处死章雨，这样对各方都有个交待了。

听完章雨的陈述，戴笠不发一言，转身离去。出得牢门，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怜之人自由可恨之处，说话声音虽小，但还是传到了章雨的耳朵里。章雨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自然是万念俱灰。

1938年7月14日，被戴笠提审第三天后，章雨被带到北碚郊外的一个小河滩上，和其他的一些死囚并排地跪向小河，等待行刑队指挥官的一声令下，他就要告别这个人世。

章雨怀念地看了看这个世界！纵然有再多不舍，悔之晚矣！

“预备！”指挥官命令行刑队准备了。

“放！”一阵整齐的枪声响起。

章雨应声倒地！

然后法医官逐个检验死囚是否死亡，有没有立即死亡的，被马上补了一枪。检验到章雨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上前，一句话不说，指了章雨，两个抬着担架的人上来了，将章雨放进担架，军官对法医出示了证件，然后离去！

法医给惊呆了，但他什么都不会说，军统的事情，谁敢管，再说，一个死人，谁关心他的尸首的去处？

章雨被抬上了一辆救护车，早已经有医生准备在旁。

车门被关上，留下一屁股黑烟，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