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被迫束手

左北泉的情况远比鬼脸货郎他们想象的更加不妙。此时，汉奸已经将民房的大门撞开，发一声喊，呼地抢了进来。左北泉和王建民一阵急速点射，大门口顿时倒下了六具尸体。门外的汉奸一看这俩主不大好惹，再也不敢贸然进来，只是不停地用刺刀挑着帽子试探。

左北泉对王建民说：“建民，你守着门口，我到后院看看，咱得一步步和敌人周旋！”

王建民点点头，举枪监视着门口。左北泉来到后窗跟前，两手攀住窗台，一跃身，窜了上去。

就在这时，却有个汉奸不知从哪里翻墙进来了。他悄悄摸到屋门口，趁王建民没有发现他，猛然掏出一颗手榴弹，拉开弦，扔进了屋里。

手榴弹在屋里的地上嗤嗤冒着白烟。王建民一看，要躲已经来不及了，连忙翻身朝着左北泉奔过去，一边奔一边说：“老左，快趴下，手榴弹！”

此时，左北泉正跨起一条腿，准备跳进后院。听王建民一喊，连忙回身一看，顿时愣了。王建民此时已经跑过来，抓住左北泉的衣服往下一拽，就势压在了他身上。

手榴弹爆炸了。天摇地动的一瞬间，屋里的锅台被炸得粉碎，锅台上的那口黑铁锅，也一飞冲天，径直从屋顶钻了出去。一瞬间，屋顶上的泥土、麦草等物纷纷落下，将王建民和左北泉盖了起来。紧接着，那口铁锅又从屋顶的破损处砰然落下，当的一声，在王建民和左北泉身边破成了几块。

左北泉从泥土中钻出头来，耳朵还嗡嗡直响。他摇摇头，去推身上的王建民时，正好和他迎面相对。两人此时都是灰头土脸，彼此看着，忍不住就笑了。这时候，就见王建民突然一皱眉头，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起来。左北泉心里一惊，连忙问道：“建民，你咋了？”

王建民一裂嘴，想笑，却没笑出来：“我的腿……”

左北泉连忙爬起身来，将王建民从泥草堆里拖出来。这时候，那个扔手榴弹的汉奸正探进头来查看动静。左北泉挥手一枪，将他打得脑浆迸裂，一半身子横在门内，一半身子横在门外，趴在门槛上一动不动了。左北泉刚要俯身查看王建民的伤势，却听大门口那里猛然发一声喊，又有几个鬼子端着刺刀冲了进来。情急之下，左北泉连忙抓起王建民的短枪，左右开弓，双枪齐发，呯呯啪啪一阵急射，那几个鬼子也东张西歪倒在了地上。

这一阵打，门内门外顿时出现了片刻的宁静。不一会儿，就听汉奸隔墙喊话了：“屋里的八路，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反抗是没有用的，快投降吧！只要你们交出武器，皇军大大的有赏！”

左北泉吐了一口唾沫，却是连土加灰、黑乎乎的一团。他估计着敌人不会立即进攻，便俯身查看王建民的伤势，就见王建民的左小腿肚子，竟被弹片划开了一拃多长的口子，红红的肌肉向两边翻着，血流如注。想想王建民是为了掩护自己才受此重伤，左北泉心里一热，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伸手抓住贴身小褂，哧地撕下半个衣襟，低头给王建民包扎起来。这时候，王建民睁眼看着左北泉，裂着嘴说：“老左，你快走，别再管我了！我肯定走不脱了！”

左北泉摇摇头，一咬牙说：“建民，咱早就说过，就是死，也死在一块！”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看外边，仍然没见敌人进攻的迹象，连忙将王建民架起来，走到后窗前，弯腰一托，将王建民送过了窗子。自己也正要攀爬过去，就听大门口那里有了动静，回头一看，就见两个汉奸端着枪、弯着腰，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左北泉不敢怠慢，挥枪就打，立时又将那两个汉奸放倒了。他想了想，返身来到屋门口边，正要将那个趴在门槛上的汉奸尸体拖开，刚一伸手，却看到汉奸尸体腰里，竟然还挂着两颗手榴弹，心下顿时一喜，连忙将手榴弹抽了出来，然后把汉奸尸体往屋里一拖，起身将屋门呼隆关了。

关好屋门后，左北泉却不急于离开，而是把两颗手榴弹放在门槛上，扯出弦，小心翼翼地挂在屋门就近的一颗铁钉上，这才返身来到后窗前，两手扒住窗框，双腿一跃，钻进了后院。

进了后院，左北泉四下一打量，靠西墙根是个羊圈，扎了篱笆，羊圈里还堆着一堆羊草，一堆羊粪；靠北正对着窗口，便是一间碾棚，一个硕大的碾磙子停在那里；东墙正中，却是一扇小门，紧紧掩着，看样子是从外面锁了。左北泉略微一想，架起王建民就向羊圈走去。

来到羊圈，他把王建民贴着墙根一放，说：“建民，我用羊粪把你盖住，你别怕臭，这是救你的唯**法了！行不行就听天由命吧！”

王建民看着左北泉，问：“那你咋办？”

左北泉摇摇头：“你别管我！记住，不管出啥事，你都不要动，也不要吱声！”说着，将王建民放倒，又把他的枪塞给他，起身先去抱了一抱羊草过来，盖在他脸上，接着就用墙根的铁锨，呼呼地挖着羊粪，将王建民全身盖了起来。

这时候，外面的鬼子、汉奸已经涌到了屋门口，哐啷哐啷用脚跺着屋门。左北泉看看王建民已经全身盖严，连忙弯腰跑到那个碾棚里，躲在碾磙子后头，举枪看着那个后墙的窗口。

很快地，就听屋门口那里，轰隆一声巨响，就见门板、木棒、乱石和泥土夹杂着一些缺头少尾的尸体，一齐飞上了天，紧接着就是嘁哩哗啦一阵响，那三间民房竟是塌了大半。这一下，鬼子被惹怒了，尘埃还未落定，便对着后墙那个窗口，疯狂地打起机枪来。随着一阵泼雨般的机枪扫射，左北泉身前的石碾磙子上立时枪弹乱飞，火星四迸。

左北泉躲在石碾后头，一动也不动。

敌人打了一阵机枪，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也就停止了射击。很快，就听一个汉奸又对着窗口喊了起来：“里边的八路，快快投降吧，皇军已经把这里包围了，你们是插翅也难逃了！”喊了半天，没见什么动静，就小心翼翼闪出半张脸来。左北泉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举手一枪，顿时将那半张脸打得噗地一声炸开，恰如开了一朵小花似的。

这一来，窗口外又是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左北泉想，看来鬼子对他是志在必得，非要捉活的不可，要不然，就这剩下的一堵墙，只要一颗手榴弹，立时就能炸倒，何必要费这老鼻子劲呢？

正这样想着，就见后院两边的墙上，嘈嘈杂杂，突然竖起好多梯子来。左北泉一看不好，连忙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那些梯子的端梢。

不一会儿，就见两边梯子上，纷纷冒出汉奸、鬼子的头来。左北泉挥枪就打，敌人也一齐开枪。一时间，碾棚里子弹纷飞，石头碾磙子上更是弹头飞跳。

左北泉将头缩在碾磙子后头，一只手推着碾子木架，一只手挺着枪，不断地向墙头的敌人开枪射击。只见那个碾磙子一会儿往左转转，一会儿往右转转，不时地有枪声飞出来，墙头的敌人纷纷中弹，一仰身子落下去的有，头一低趴在了墙头上的也有，还有想爬过墙头妄图跳进院子的，却在左北泉的枪声中直挺挺地落了下来。

这一阵打，十几个敌人丧命，左北泉却是安然无恙。有了那个大石碾磙子的掩护，敌人的火力虽然凶猛，却是对他奈何不得。

大概看出不是苗头，敌人打了一阵，突然停了。左北泉躲在石碾后头，正在纳闷，突然间，就听后院东边那扇小门那儿，猛然发出咣地一声巨响。左北泉转头一看，就见那扇小门已被撞开，有几个人被趔趔趄趄推了进来。左北泉正要开枪射击，突然间却愣住了：那几个人袖着手、低着头，呆板的表情中一脸的黑皮皱纹，分明只是几个老百姓啊！

左北泉顿时心里一懔：坏事了！鬼子要拿老百姓做挡箭牌来了！这可咋办是好？

正想着，就听老百姓后头一个汉奸喊道：“里边的八路听着，皇军已经架好了机枪，你们再不投降，立刻送这些人去见阎王！”

左北泉看着那些老百姓，紧紧地咬着嘴唇。

“还不投降是不是？那就让这些老百姓为你送死去吧！”说着，啪啪两声枪响，两个老百姓一头栽倒在地上。

左北泉钢牙咬碎，却无可奈何，敌人躲在老百姓后头，他看不到，也无法还击。

“再不缴枪，皇军就要机枪扫射了！”外面的汉奸喊道。

左北泉知道无法再打了，再打下去，纵然自己不死，这几个老百姓也得搭上性命。他心一横，眼一闭，心想：罢了！俺左北泉就这样死，倒也值了！但是，要想叫俺当俘虏，那是屋门口挂帘子，门也没有！想到这里，哗地拉开枪膛，还有几发子弹，于是举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左北泉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汉奸又发话了：“谁要敢自杀，就立刻叫这些老百姓去陪葬！”

左北泉睁开眼，看看眼前的老百姓，再看看跟在老百姓后头的汉奸和鬼子，慢慢把枪垂了下来。他站起身，拎着枪从碾磙子后头慢慢走了出来。

“把枪扔下！扔得远一点！”一个汉奸从老百姓后头闪出来，冲着左北泉喊道。

左北泉看看那个汉奸，却是一个又瘦又长的刀鞘脸。他看着这个刀鞘脸，微微一笑，抬手把枪扔了出去。

老百姓后头的鬼子、汉奸顿时一涌而进，将左北泉围了起来。一个汉奸手里拿着绳索过来，将左北泉五花大绑了起来。

那个刀鞘脸汉奸到处瞅了瞅，先去把左北泉的枪捡起来，别在自己腰里，然后来到左北泉跟前，问道：“你们不是两个人吗?还有一个呢？”

左北泉用下巴往前屋指了指，说：“早被你们的手榴弹炸死了！”

那个刀鞘脸扒着前屋后墙那个窗口，往里看了看。此时，那三间民房早已被炸塌大半，地上的石头、泥土、木棒、麦草等堆积如山，倒也由不得他不信，只好骂一句：“便宜了他！”便押着左北泉和那些老百姓一起，向村南的打麦场走去。

打麦场，正是昨天召开会议的地方，木头扎的**台上，还飘着残破的红色标语。左北泉被刀鞘脸押到**台前，一个手拿指挥刀的鬼子军官走过来，看着左北泉，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面**党旗，对着左北泉问：“这个的，什么的干活？”

左北泉看了看党旗，又看了看鬼子军官，把头扭在一边。

“巴嘎！”鬼子军官大怒，对着左北泉劈手就是两个耳光。见左北泉仍不开口，抬起大皮靴，一脚踢在了左北泉的膝盖上。左北泉站立不住，噗地坐在地上，紧接着就爬了起来。

鬼子军官刷地一声抽出指挥刀，对着左北泉就奔了过来。这时，一个戴眼镜、同样穿鬼子军装的人走过来，对鬼子军官说：“佐藤太君，此人很难对付，肯定大大的重要，可以押回去审问！”

原来，这个鬼子指挥官便是沂水“红部”的头子、也就是宪兵队头子佐藤，那个戴眼镜的则是他的林翻译官。

佐藤看了看左北泉，悻悻地把指挥刀插进了刀鞘。他一挥手，那个刀鞘脸汉奸把左北泉押了下去。

此时已是中午，鬼子、汉奸们开始在打麦场上吃饭。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团，就地生起火来，无非是烧烤那些刚刚抢来的鸡、鸭等物。很快地，打麦场上便升腾起呛人的烟火，伴随着一阵阵焦糊味的肉香。

左北泉和那几个老百姓一起，被刀鞘脸一伙汉奸看押在打麦场的中间地带。趁着吃饭的空儿，一个年龄不大、长着圆溜脸的小汉奸挤到了左北泉身边，看样子，是有话要和左北泉说。

果然，小汉奸四下里看了看，悄声对左北泉说：“鬼子再问你话的时候，你就咬住是国民党军，千万别说是八路军，要不，非死不可！”左北泉看着这个汉奸，笑了笑。虽然他心里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却仍然暗暗感激这个小汉奸的一丝好心。

圆脸小汉奸并不敢和他多说什么，很快闪开了。

鬼子、汉奸吃完午饭，那个林翻译官带着另一个鬼子来到了左北泉面前。林翻译官先问了左北泉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等几个问题，左北泉信口胡说了一通，林翻译官也无法辨别真假。他指着身边另一个鬼子说：“这是皇军的宣抚班长，要给你们训话！”那个鬼子立刻正襟危坐，叽哩哇啦给左北泉讲了起来。他一边讲，林翻译官一边翻译，无非是说些欧美等西方列强，正在对中国进行殖民统治，皇军从日本来，就是要从欧美列强手中解救中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等等。临了，那个宣抚班长还掏出一瓶酒、拿过一只烤鸡来，一边给左北泉喂酒，一边撕鸡肉他吃。左北泉倒也毫不在乎，来酒就喝，来肉就吃。等酒足饭饱，那个宣抚班长便拿过一张纸来，让左北泉按手印。左北泉一看，竟是一张让他宣布效忠皇军的文书，不由冷冷一笑，迎面吐了那个宣抚班长一脸唾沫。

林翻译官站起来，一脚将左北泉蹬倒了。

那个宣抚班长擦了擦脸，阴鸷地看了左北泉一眼，起身走了。

下午，鬼子和汉奸开始焚化尸体，看样子是准备撤退。他们把战死的尸体、死马等全部归拢起来，抬到了打麦场的**台上，然后又在**台四周堆满干柴、门板等物，开始点火焚烧。让左北泉极为震惊的是，在那些日、伪尸体中，有好几个其实只是重伤号，根本还没死，就被抬着扔进了火堆。熊熊烈火中，就见那些奄奄一息的重伤号痛苦地**着、翻滚着、喊叫着、**着，一只只手臂无力地在火焰中舞动着。那些站在一边的鬼子、汉奸却持枪而立，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同伙被大火吞噬，渐渐烧焦……

果然，烧完尸体，敌人开始往沂水城撤退了，一路上捉鸡牵牛，见房就烧。左北泉和那几个老百姓被押在队伍中间，慢腾腾地往前走，身上不时就要挨一枪托子。就在快要走出高家庄子的时候，左北泉偶尔一抬眼，就看到黑小子和长腿子的身影从一个墙角处一闪，倏地不见了。左北泉心里突地一惊：他们不会为了救我来冒险吧？这里的鬼子和汉奸加起来，可有二百多号人呢！这二百多号人，个个武器精良，又是大白天，短枪班那几个人要是真杀过来，不但救不了自己，弄不好连他们自己也得搭进来，这种买卖可就亏大了！

左北泉不由在心里暗暗着急，深怕短枪班的人为了救他，做出什么冒险的傻事来！

就在这时，那个看押他的刀鞘脸汉奸，故意羞辱他似的，突然伸手摸出一个小孩戴的红布虎头棉帽来，一下扣在了左北泉头上，接着便嘿嘿笑了起来。左北泉瞪他一眼，一摆头，将那个帽子甩掉了。

“小子，你别能，等回到沂水城，也让你尝尝‘红部’的厉害！”刀鞘脸说。

左北泉哼了一声。

“你哼啥？‘红部’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吧？就是死，也得先让你脱去三层皮！”刀鞘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