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团卫村！（2）

当晚，突然天黑如墨，东北风大起，风势之大，摧屋折树，白团卫村中瓦片被从屋顶上剥起，高高地抛上天空，然后像下雨一般打到契丹军阵之中，措不及防的契丹骑兵有数百人被打得头崩额裂，鲜血迸流，经过澶州雷击的耶律德光惊惶不定，不知天意如何，只得躲进一架奚人进贡的大车之中，凭借结实的木架车顶来抵挡从村中刮起的碎片，若说老天佑晋，虽然天色如墨，却始终不下雨。只要不下雨，大风倒不打紧，耶律德心下稍定，勒令四万铁鹞军四面紧逼，不给晋军留下冲击的空间，第二层是四万幽州军，第三层则是各部详稳的数万轻骑，主要负责间道断绝晋军粮道，阻击可能出现的援军。在层包围圈，将一个小小的白团卫村围得水泄不通，晋军已是笼中鸟瓮中鳖，只待粮尽便会束手待擒。

杜威在大帐中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吓得脸青唇白，当帐前不远处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被连根拨起发出喀喇喇的怪响时，更吓得一屁股从案旁帅椅中滚下来，嚎哭不已，此时此刻，命在旦夕，李守贞心乱如麻，再也没有心思拍他的马屁，但一个大男人嚎哭毕竟难听，也很难看，只得信步走出了大帐。

由于白团卫村之前住户仅千余人，晋军五万余人一下子挤了进来，登时人满为患，十余口水井不过半天就被五万大军喝光了，无奈之下，晋军只得寻来工具，忍饥挨饿，在地上开始掘井，不料这白团卫村土质甚至是松软，大风天气之下，极不稳定，挖了十口井，刚刚出水，竟然就倒塌了八口，将井下作业的数十名晋军活活埋下，众军极为惊惧，都去挖开了的两口井旁取水，人多重压之下，另两口井也告倒塌，焦渴已极的军士也不顾肮脏，将布帛在湿泥中浸润，然后拧出浑浊的泥水解渴，就这样的泥水，竟然还有数万大军在争抢，各部已经开始斗殴，一些军士力气稍弱，被推离水井，大为不忿，眼见就要拨刀子了！

二百余名军官冲出，拳打脚踢，将正要火并的军士们拉开，聚拢了一批军士，喝令所有人不得拥挤，排队取水，数十名镇州军士仗着是杜威部下，公然插队抢水，一名青年军官大怒，持了马刀率了几名部下，冲上前去，结成一个小小战阵，白刃相加，不过须臾就将二十余名镇州军士砍倒在血泊中，狠厉无前的气势登时吓倒了全部军士，全军遂在军官们的指挥下，逐个排队取水，为防有人取水太多，军官们规定每人只能拿一块布帛汲水。

李守贞看得分明，那些年青军官个个气宇轩昂，目光清澈，正是武备学校学生，那带头杀人的，正是近日里出尽风头的药元福手下骑兵指挥李处耘。在这死生悠关的时刻，多少沙场宿将乱了阵脚，束手无策，他们却还在维护濒临崩溃的军纪，虽然守着水井，但他们却并没有率先取水，只是静静地守着，让别的军士先取水。李守贞心下暗叹，这些年轻人坚忍如此，假以时日，必有非凡成就，只可惜被杜威这头猪带进了绝路，明珠美玉，势必要与瓦砾沙石一齐化为齑粉了。

当晚，晋军粮运使越阵投敌，尽将晋军虚实告与契丹大汗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欣喜若狂，重重赏了那粮运使，令众军连夜励兵抹马，准备天亮后一战成功，并令数十名大嗓门军士发喊劝降。晋军得知契丹已尽知已方底细，登时军心大乱，当晚就有近两千人越出白团卫村投降，杜威与李守贞急了，听从了张彦泽的劝告，全军实行连坐，兵逃杀官，一人投降，全队十人全部斩首，勉强稳住了军心。

到得天亮，虽然风刮得更厉害了，村中飞砂走石，有些瘦小的晋军士兵在风中行走，几乎都被起，天气阴沉沉的，却还是没有下雨。耶律德光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能再犹豫了，召集众将于奚车周围，道：“全部仍有战力的晋军，就在这白团卫村中了，我军今天必当破敌，将他们全部擒获，然后向南直取大梁，与各位同享南朝花花江山！“

众将都是红光满面，目光如矩，群情激奋不已。耶律安博奏道：“赵延寿部下幽州军正在伐木制作器具，一天一夜色应该不够完工，咱们要不要等一等？如果马上就要进攻晋军，要不要让幽州军先行攻击？”

北院大王耶律吼道：“贤侄差矣，咱们现下处在上风，晋军处在下风，砂石迷眼，不利作战，

最要紧的是兵贵神速，马上进攻，等那些样子货磨磨蹭蹭地开过来，咱们都把晋军全都活捉了！”

众将相互打个眼色，都是哄然附和耶律吼，南院大王耶律洼朝耶律安博不住地递眼风，意思是不要拂了北院大王的意兴。耶律安博当然知道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晋军疲惫饥渴，没有粮草，虚弱之极，箭矢将尽，全军覆没在即，当先杀入村中的人不但要升官受赏，还可独享晋军一路掳掠的财物，这等好事，为何要让那一向非我族类，低人一等的幽州军前来分享？这白团卫村前，契丹骑兵可是负出了惨重代价的，自已用血肉性命换来的战果，当然不愿别人来掺和，尤其是这个一等一的大功！

耶律安博还待再言，却见耶律德光看着众将奋勇请战，士气如虹，正自笑得有牙没眼，不住点头，想起南北院大王对自已的和耶律阮的照拂，登时就没了再谏的勇气，只得生生忍住了。

耶律德光哈哈笑道：“当机就要立断，比起南朝的花花江山，死些个人不算甚么，这个大好机会千载难逢，绝不能失去，更不能假手于人，一定要咱们腹心部自已来做！安博还是太年轻啊！“

众将听得大汗与自已是一条心，都是大喜过望，五体投地山呼万岁，纷纷讨令前去攻击晋军营寨。当下耶律德光下令全体铁鹞军分成两部，主攻北，西两个村口，南面村口由幽州军看守，严令幽州军不得主动出击，只要阻住南方突破游骑的晋军援军便可。

得了命令，摩拳擦掌，喜气洋洋的将领们各自下到队里，说明利害，极力鼓动军士们抢先攻入白团村中收取财物，立功受赏，铁鹞军将士都是豪气万丈，披甲上马，长枪在手，战意昂然，誓要将晋军灭此朝食。

不知是杜威的连坐法生了效，还是已到绝境的晋军困兽犹斗，四个时辰内铁鹞军接连发动了三次攻击，村内晋军居然也拼死抵抗，北，西两个村口处血流飘橹，尸积如山，作为屏障的石屋被夷为平地，晋军不得已，只好纯以树木在泥地上扎了无数鹿角，但却远不如当初那样密集，因为村内所有树木器具都已经被耗用一空。

侍卫亲军左厢马军都指挥使药元福在屋顶上已经站了整整四个时辰，亲眼目睹了白团卫村这个血肉磨坊吞食了双方万余条性命，身边箭矢丛集，八名亲兵为保护主帅，全部中箭身亡，尸身就摆在屋下，没人有心思去掩埋他们，苍蝇围着尸身的伤口飞舞不已。身旁李处耘，何继筠，李汉超，李汉琼骑兵指挥官随同一齐观阵。大屋之后，一万余骑兵都坐在地上休息，短兵背在背上，长兵横在双腿之间。战马低低地打着喷鼻，与主人耳鬓斯磨，战士舔不舔干裂的嘴唇，伸手无力地**马腮。慕容彦超长大的身子靠在石墙上，几乎和身体同样长度的大弓倚在墙上，双手捧着一个水囊，不停地挤压，似乎要把最后一滴水都挤进嘴里。

由于武备学校学生同气连声，在符彦卿，药元福，皇甫遇，慕容彦超等大将的默许之下，

李处耘，何继筠，李汉超，李汉琼等人私下找到张彦泽部下的韩通，刘遇，韩令坤，曹翰等

同学，暗自商量突围之策，并在张彦泽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情况之下将步兵里的数百精锐侦骑补入骑兵，以尽一切可能加强突击力量，相约武备学校学生率队一齐突围，若有异变，绝不投降，都跟契丹人同归于尽！

药元福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如煎如沸，耶律德光布阵极为老道，满身铁甲的铁鹞军如墙排列，大部分时间离村口都不过三四十步，根本不够晋军骑兵冲出村口，列阵加速，而用没有速度的轻甲骑兵去冲击重甲骑兵，就等于用鸡蛋去碰石头，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但就算契丹军傻得可爱，真的让开一百步给晋军骑兵冲击，面对契丹人的箭雨和铁甲长枪，药元福也根本没有把握能够突围！难道，这好不容易训练装备出来，由皇帝亲手交给自已的骑兵劲旅，就要这样无比憋屈地在一个小村子里全军覆没吗？

攻了一个上午，出乎意料地竟然攻不动晋军阵地，分别督率两支铁鹞军的南院大王，北院大王有点惊讶，虽然风大天冷，但裹在厚厚铁甲里的铁鹞军早已浑身汗如浆下，沉重的铁甲实在消耗了人和马太多的精力，已有战士开始不顾训令开始在阵前脱下胸甲。

晋军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只是依托着鹿角阵还有苟延残喘，好几次，契丹铁骑已经冲进了晋军阵中，却因为鹿角的阻碍，援军无法大批跟上，以致少数突阵勇士饮恨倒在阵前。眼见身上铁甲实在在鹿角阵中牵牵绊绊碍事，实在热得难受，累得够呛的铁鹞军士兵开始学着少数同伴的样子，脱下胸甲，虽然是杀伤契丹军的大好良机，但已经没有箭矢的晋军却根本没有办法对契丹人进行远程杀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脱甲，脱盔，甚至赤膊上阵。晋军的软弱使更多的契丹铁鹞军干脆脱下了全身盔甲，挂在马上，只着轻便的皮袍，下马开始拨除阵前乱七八糟的鹿角，手持大刀短斧与晋军格斗，并放火箭顺风进行火攻，只不过村内木具全无，效用着实不大。

药元福一直圆睁如铃，通红如血的双眼好像因为风更大了，突然眯了起来，两道凌厉的精光闪射出来。

大帐之外，被武备学校学生鼓动起来的军士们群激愤，都在大声疾呼道：“都招讨为何还不让我等出兵，在这里困守只能白白送死，还不如杀出去跟契丹狗拼了，得个痛快！”

大帐内众将环绕杜威，都不住地请求出战。杜威虽心中害怕，但更怕惹毛了这帮身处绝境正要寻找发泄的丘八们引起兵变，不敢拒绝，只得道：“本帅当然是要出战的，不过现下风刮得如此之大，飞砂走石之中，我军逆风，容易迷了眼睛，看不见敌军，不如等风势小了咱们再看看能不能出战罢！”

李守贞见他如此畏敌如虎，再也忍不住了，出列高声道：“契丹人兵多，我军兵少，风砂之内，看不清谁多谁少，正好混水摸鱼，只有奋力作战的人才可以取胜，现在这个大风，是老天在帮我们的大忙啊！如果等到风停，契丹人能将我们的突击兵力部署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兵多，能够从容应对，那时我们这些人就全完了，没人能够逃得性命！”

转身向众将道：“诸君愿随李某当先冲阵么？！”诸将听他说得激昂，都有心动，但杜威说得也不无道理，一时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

李守贞转过头来，朝杜威道：“杜节帅擅长防守，可领定州军五千兵稳守本阵，请交另一万五千军与李某，愿为全军冲阵，冀得万一能有生机！”

北面招讨使张彦泽不得不出面调和道：“杜节帅和李节帅各有主张，大家以为如何抉择为好啊？”

众将想了一想，都道：“还是杜节帅说得有理，咱们现下都去整顿兵马，等风向一变，马上出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