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战斗

阵地上早已按捺不住的三营战士迅速扣下扳机，霎时间，枪声如爆豆般响起，子弹头呼啸着奔向它们该去的地方，运气好的钻入了皮肉，镶进了骨头，运气不佳的撞上了山石扭曲变形。一部份中弹的鬼子先倒下，然后中弹的没中的都一起倒下，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艰难挣扎，有的躲在角落里向山上还击。

小四川把外间情况说与李金武知道便回一班休息，赵德彰、于怀山等正围着马易军问长问短，见小四川回来，便舍了马易军，将小四川请到上首，余人靠着狭窄的洞壁紧挨着坐了，只等小四川说话。少顷崔宇春也破天荒的来了，但落座的间隔距离相比大家要远些，只闷头听，倒也没问什么问题。

枪声仍旧在爆豆般的响起，众人的听力也大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待小四川说完，于怀山担忧道：“这回多半是回不去了，狗急了还跳墙呢，咱们挡着这么多鬼子的活路，是在逼着人家拼命啊。”

孙大有听了点头又摇头，笑着对赵德彰道：“赵半仙，要不您给贵州佬卜上一卦看看。”

于怀山见赵德彰将身子坐正了，摆出一副极认真的样子来，赶紧摇晃着手道：“别，人死鸟朝天，到我了抄家伙上便是，您还是给自己卜卜吧！”

赵德彰一翻白眼道：“谁他妈有那闲心逗你乐呵。唉，难得和崔班长亲近，要不我给崔班长相相？”

崔宇春一本正经道：“谢了，我不信封建迷信，还有事儿，走了。”说完起身习惯性的在屁股上拍了几拍。

樊存辉见赵德彰讨了个没趣，学了小四川的方言腔调道：“难得有机会和崔班长摆会子龙门阵，又没得啥子急事，慌走啥子嘛，摆哈，摆哈！”

崔宇春走了两步，心里一想，摆就摆，怕你不成，便又回头道：“大家聚在一起是个缘分，过了这朝还真不知大家能不能再聚到一块，就叙叙吧。”说完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了。

马易军竟也能看出大家的心思，有心要帮腔，只是嘴皮子实在不够利索，却听李强拖着声音道：“崔班长这话可说的不该阿，这不是长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么，这个，这个革命的乐观主义还是要的。要我说，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崔宇春敢回头便准备好了被人挖苦两句，慢条斯理道：“说的也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尽做随时牺牲的准备了，还是人李强觉悟高啊。”

李强被崔宇春这明褒暗贬挤兑的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于怀山事不关己倒清灵得多，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摆手道：“催班长这就太谦虚了，我们只知道打仗往前冲，相信再强大的敌人咱也能把他打趴下咯，哪里谈得上什么觉悟。要说觉悟，崔班长才是经常受到表彰的人呢！”

赵德彰见着机会也附和道：“崔班长不是说过对自己有信心，对战友更有信心么，你看人家这是什么觉悟，咱们哪里是能比的。”

石大田听赵德彰话出口便觉得过份了，要知道，他们这种老兵早已在很久以前把自己当成了这个集体里的一粒沙子，他们为这个集体付出了太多，也深爱着这个集体。这个集体是他们每个人的荣誉，是每个人生命价值与追求理想的集中体现，是每一个党员老兵的灵魂，赵德彰质疑人家在集体认同上的虚伪，这实在是对一个老兵最大的侮辱与否定。

崔宇春被人将说过的话翻将出来，倒是给挤兑住了，脸便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又是后悔说那番场面话又是后悔留下来，少顷才板着脸道：“这个，这个……事物的客观规律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信心不代表能战胜一切。”

赵德彰光顾着斗口了，见崔宇春的表情才意识到扯太远，想说两句岔开又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便愣在那儿。

石大田怕大家搞得太僵，打岔道：“听外面的枪声敌人应该是被打退了，说不定又该**了，咱们可别耽误了人家崔班长的正事儿。”

崔宇春本没兴趣和这帮油子鬼扯，道：“这回真有事儿了，日后咱们再摆那个“龙门阵”，一定要摆个够，这个，我就先走了！”说完起身便往外赶，

李强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平日里又爱得理不饶人，在后面扯着嗓门喊：“崔班长，就不送了哈！”崔宇春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的走了。

石大田目送着崔宇春消失，而后转向小四川道：“小四川，你也不劝着点，都是自家同志，何必整的不开心。”

小四川却笑道：“不关事，咱们不都这么过来的么？从打小日本到打国民党，再到打现在的美国鬼子，同志间拌嘴常有的嘛！”话音未落，敌人的大炮又开始咆哮了。

马易军用手捂住耳朵，等待着下一秒后那种令人窒息的震颤。片刻间，炮弹咆哮着砸下，将脚下这口破钟敲打得东摇西晃。马易军耳鼓早已麻木，浑浑噩噩的忍受着这没完没了的折腾，好在这回的折腾稍短些，不久外间便又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枪声。

三营长估计的不错，鬼子的第二波攻击并没有增加兵力，只是看正在冲锋的鬼子的势头，作战决心显然要比上次坚决许多。三营长决定这次给敌人来点狠的，鬼子很急迫，不管这次进攻的结果如何，下次肯定是要加大力度攻击了，既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刻，杀一个够本，多杀便多赚。

三营战士没有一连那么幸运，他们连仅有的单衣都已经破烂不堪，他们正遭受的是寒冷与敌人枪炮的双重杀伤。随着嗡嗡声越来越近，三营还将迎来一个更加凶残和无可奈何的敌人——天上的飞机。

急于逃命的鬼子可是急了眼了，火力压下前赴后继的往上冲，不计伤亡地往上爬，三营虽有地利优势，但敌人的优势更多更大，两者并不足以相互抵消。此时双方士兵都同样冒着枪林弹雨战斗，同样有可能在下一刻流干自己的血，这是一场意志的比拼，正合了那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名言。

三营的伤亡在持续扩大，双方争夺的焦点仍是左侧的小高地，三连有地利之便，合理的战术更使这个优势得到成倍体现，但敌人火力优势太大，这不是血肉之躯能抵挡的，战术和地利只能使人避开它的锋芒，从而使己方的火力能最大发挥，通过杀伤使用武器的人来获得压制。

三营长看着逐渐接近的敌人不断地盘算着，鬼子已经进入百米之内，要不要给他来个反突击？干？万一鬼子铁了心拼命，一时间顶住了三营的冲击，那人家的后援可是源源不断。不干？鬼子用不了多久还是会靠上来。

九十米，八十米，七十米，算上高度的优势，敌人早已进入手榴弹能够得着的距离，三连战士早已在用手榴弹招呼敌人。三营长一咬牙，对着传令兵吼道：“传令下去，冲锋号一响，党员跟我上。”

命令被挨个传达了下去，六十米，冲锋号声穿破硝烟，伴随着枪炮声传入三连战士的耳鼓，也传入了敌人耳鼓，只不过这种声音对于敌人早已犹如魔咒般恐怖，以至于后来的**战场“联军”总司令李奇微在《**战争回忆录》中这样描述志愿军的军号：“这是一种铜制的乐器，能发出一种特别刺耳的声音。在战场上，她仿佛是非洲的女巫，只要她一响起，**军队就如着了魔法一般，全部不要命地扑向联军，每当这时，联军总被打得如潮水般溃退。”。

三营长用最大的嗓门吼道：“党员，跟我上。”便从硝烟中冲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面露坚毅的兵，他们如猛虎下山般一往无前地冲，嘴里吼出的杀声充斥着怒火与决绝。要是三营长知道：“在歼灭英军王牌‘莱福枪团’的经典战例中，司号员一口气吹响两遍冲锋号后，对面的英军被吓得愣住了，虽然他们端着枪，距志愿军战士只有十几米，却没有向他开枪！一位英军士兵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听到这号声，我感觉到这分明是中国式的葬礼’！”那么他一定不会在冲锋前还犹豫不决。

这种号声冲锋在前的美军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它的每一次响起都是不死不休，它的每一次响起都是一场决死之战。他们也许相信自己的军队能最终能打败这群正在冲锋的疯子，但他们绝不相信自己会活着回去。

当三营战士冲到敌人面前时，敌人毫不犹豫的转身逃命，为了追求速度的最大发挥，他们甚至扔掉了手中的那支“累赘”。三营长对眼前的情景有些不敢相信，在追出一段距离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速度与敌人有极大的差距，已经不能再追了。在下达停止追击的命令后，他拔出手榴弹向敌人扔去，战士们也跟着有样学样，然后借助炸出的烟雾飞快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