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南京，南京（十八）

就在这时，沈丽娜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对马旭说道：“旅座，不好了，小武子的病情恶化了，血压一直往下降，心跳也越来越弱，可能熬不过去了。”沈丽娜一边汇报着，一边竟然抽泣了起来。

马旭一听自己的儿子也快保不住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身体天旋地转，摇晃了起来，老丁急忙扶住了马旭，带着责备的语气对自己的老婆沈丽娜说道：“你怎么不看看时候，旅座这个时候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吗？还亏你是个医生呢？”

老丁的责问，使得沈丽娜也感到自己有点唐突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脸上梨花带雨的，两只手不安的揉搓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刘胖子一听这么个噩耗，急得嚷嚷着又要带着一团兄弟们去找鬼子报仇了，被慢慢苏醒过来的马旭阻止了。

老高和老葛也按捺不住了，扯着嗓子大喊：“旅座，让我们带几个人去找鬼子报仇吧，其他独立旅的兄弟们你不能调，我们这些人总可以吧，参谋长，我们求求你了。”

老丁此时也左右为难，不让这些人去出气的话也不好办，弄不好会发生不可预测的事情，甚至在前线阵地上发生内讧都有可能，想到这里，老丁看着马旭，对他说道：“旅座，该怎么办？你看着办吧，这次我保持沉默，但我最后劝你一句，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

这次马旭倒是十分的冷静和理智，虽然在短时间内接连失去自己的父母和妻儿，但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只能暂时忍耐，不能意气用事，意气用事不仅报不了血海深仇，反而要牵连到独立旅的兄弟们，乃至对79军都有影响，万一你带着独立旅倾巢出动找鬼子报仇去了，这个南京东南门户江宁牛首山阵地丢了怎么办？那不是要了79军一万多国军兄弟们的性命吗？千万不能这样蛮干的。

马旭回过头来对沈丽娜说道：“沈上尉，小武子难道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旅座，小武子开始是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后来仔细一检查，才发现他的内脏受到了爆炸强烈的冲击，许多脏器已经功能衰竭了，恐怕就是送到军部医院也无能为力了，趁现在他还有点神智，你赶紧过去，父子俩或许能够见上一面，否则都来不及了。”沈丽娜一边抽泣，一边对马旭说道。

马旭听完，猛的起身，发疯似的往卫生连跑去，老丁和老高他们也急忙紧随其后赶到了卫生连。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小武子看见他爸爸来了，就像努力的站起来，被匆忙赶到的沈丽娜一把按住：“小武子，别动，其余人都出去一下，让他们好好的呆一会吧。”

马旭握着儿子那肉呼呼的小手，看着他那充满稚气的脸庞，心里猛的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突然他看到儿子正用惊奇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急忙背过脸去，用衣袖擦掉那几滴泪水，他心想：我不能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的软弱，我是个军人，打仗杀鬼子的国民革命军，我必须得坚强，再坚强。

“爸爸，我好疼，我妈妈呢，那个叔叔说爷爷奶奶和妈妈都已经到了爸爸这里了，怎么现在我还没看见他们过来看我啊。”小武子对马旭说道。

马旭心如刀绞，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黑暗，那么沉闷，他快要窒息了，他无法用语言去安慰这个即将要离开人世的儿子，他哽咽了，好像一团棉花突然塞住了他的咽喉一般，只能对着儿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勉强的对儿子说道：“马武，爸爸对不起你，让你们受苦了，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儿子啊。”

马旭说完，把头深深的低了下来，现在他后悔了，后悔当初总是太忙，没好好的回家照顾好妻儿老小，现在人没了，才真正明白这个亲情是如此的珍贵。

“爸爸，别哭，你是好样的，听我爷爷他们说，你打鬼子最厉害了，我爷爷经常在别人面前提起你，说你是杀鬼子的好汉。”儿子带着童真的语气对马旭夸赞道，这些话语就像一把把利刃，一刀刀地切割着马旭的心，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一滴滴的鲜血淌在地上，他甚至能够听见那些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了。

马旭实在找不出语言来安慰自己的儿子，只能紧紧地握着儿子的小手，静静的陪着他，陪着他走完这个小小的短暂的人生之路。

马武好像也十分满意马旭能够这样静悄悄的陪伴着他，父子俩好久没这样呆在一起了，以前由于马旭太忙，偶尔回家一次，事儿也特多，总是抽不出时间来陪儿子，现在能够这样静静的握着他的小手，马旭感到了从来就没有过的幸福和满足，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了。

“要是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啊！”马旭和小武子同时在心底里想着。

但这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是那么的短暂，很快，小武子出现了剧烈的抽搐，马旭对外面的人大叫：“快来人！”

沈丽娜第一个冲了进来，她见小武子快要不行了，立刻大声命令医生护士赶紧进行抢救，虽然大伙儿都知道那是徒劳无功的，但必须进行抢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痛苦的死去吧。

于是乎卫生连里的医生护士又是一阵忙乱，最后主治的沈丽娜痛苦的摇了摇头，表示抢救失败，孩子已经死了，马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强忍着泪水，发疯似的独自一人跑了出去，老丁怕马旭扛不住这么残酷的事实，急忙叫上刘胖子和老高他们紧紧的跟了出来。

他们看到马旭正靠在外面战壕里的一个木桩子旁边，不停的用手掌拍打着那个木桩，老丁急忙跑了过去，扶住了马旭，紧接着刘胖子和老葛他们也围拢了上来，老高对马旭说道：“旅座，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我看只有外面以后多杀鬼子才能为嫂子他们报仇。”

其他军官也闻讯赶过来了，他们一致对鬼子的暴行感到怒不可抑，纷纷要求马旭立刻出战，向对面的鬼子讨个公道。

马旭慢慢的转过头来，双眼满是泪水，但他头脑相当清醒的对情绪激动的手下军官们说道：“谢谢兄弟们的好意，马旭心领了，参谋长说得对，我们不能蛮干，必须要动脑筋想办法智取，老丁，马上召集连以上军官开会，商议下一步我们牛首山阵地的军事任务。”

老丁立刻带着人去通知那些军官们去了，马旭紧接着对刘胖子他们说道：“老刘。老高，老葛，你们帮我一下，把我父母妻儿火化了，安葬一下，现在是战乱时期，不能够像样的置办丧事了，还是火化来得好一点，这样我可以将他们随时带在身边，有个念想。”

刘胖子也是个感情相当丰富的人，一听马旭这番话，差点要掉眼泪了，立刻应承道：“旅座，你放心，我们会把后事给安排好的。”

马旭与刘胖子他们一行人回到卫生连的时候，小武子的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连同自己的父母妻子一共四具尸体都被清洗干净，盖上白布，静悄悄的躺在担架上，排成一列，好像在专门等着马旭来看望的一样。

马旭蹲了下来，一个个的掀开白布，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们这些他曾经最最亲近的亲人们，然后大声对刘胖子喊道：“老刘，抬起来！”

刘胖子急忙跑了过去，同马旭一起将放着马老先生遗体的担架抬了起来，老葛和老高以及其他跟过来的军官们抬起了秀英和小武子以及马老夫人的担架，一声不吭的向战壕外面走去。

沈丽娜和卫生连里的医生护士们也都跟着出来了，马旭他们在牛首山一处留着涓涓溪水的地方停了下来，马旭自言自语道：“老爷子喜欢有水的地方，我看这里很好，大家在这里挖个坑，等火化后将他们合葬在一起吧，不用立碑。他们喜欢清静的。”

那些兄弟们拿出工兵铲挖了起来，刘胖子和老高，老葛他们砍了些木头搭了个木床，将四具遗体全部放到了那个木床上，周围全都堆满了枯枝树木，刘胖子做了个火把，把它给点着了，递给马旭。

马旭接过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亲人们，猛的将那火把扔到枯枝树木上，顿时火焰腾起，火光冲天，很快那四具遗体淹没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火化完毕后，马旭找来个军用水壶，找了些亲人们的骨灰放进了水壶里，盖上盖子，以便留作个念想，其余骨灰用几个坛子装了起来，埋在那些兄弟们挖的坑里面，上面用土平整了一下。

刘胖子提议军官们集体列队，鸣枪三发表示哀悼，马旭立刻阻止：“老刘，不要这样，我的家属不是为国牺牲的，不应该享受这样的待遇，鸣枪三响，那是对牺牲在战场上勇士的礼遇，千万不要糟践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