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节

松本也夫喝着咖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雄儿，如果我们不是身为异邦，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也许，我们会在某个知名的医院里，一心一意地研究拯救人类的医学。但‘如果’的事不值一提，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上官雄知道，这是松本也夫在对自己作最后的考察。

他十分清楚松本也夫的厉害之处，他不用察言观色，也不用提问释疑，只是从看似简简单单漫无边际的交谈中，他就能够了解你之所思所想，甚至可以说是任何微小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观察。因此，对于象他这样的老手，上官雄遵循的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沉默或者少说。

上官雄放下手中的咖啡，静静地听着他说。

“日中之间的战争不是你我发起的，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但却时时刻刻左右着你我的生活，并且在某种时候又会逼迫着你我作出正确的选择。”松本也夫也放下手中的咖啡，微微抬眼看着上官雄：“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大日本帝国的皇军从满洲打到了长江边，战事等于进行了一半，而从战争的内涵来说，中国的北平、上海、南京等首都和重镇的陷落，战事其实已经接近了尾声。因此，现在到了你我必须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上官雄缓缓地抬眼看着他：“先生，我……我没有什么可选……选择的，我是……是中国人，这是无法改……改变的事实。”

“大日本帝国很多优秀人才都是中国人，准确地说是中国人的后裔，现在正率领十一军强攻九江的冈村宁次司令官，据说他的祖先就是中国明初的开国第一名将徐达，明亡后才流落日本。如果你现在加入大日本帝国的国籍，那么，你的后人也就是真正的日本人。”

“如……如果下……辈子可以选择的话，我……我还做中国人！”

松本也夫点头道：“这也是我看重——不，是我尊重你的地方。好了，现在就让一个日本人和一个中国人开诚布公地谈谈现实吧。”

“我……永远不会背……背叛自己的祖国！”

“我也不会，同时，我也不会让你背叛你的祖国。问题是当今的中国，哪个政府代表着你的祖国？是满洲国？华北自治政府还是蒋介石政权？抑或是各地的军阀？在日本，我们都效忠天皇，而你呢，告诉我你该效忠谁？”

上官雄心里道，我忠于的是中国**以及人类最为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但嘴里却保持沉默。

“现在，我们是在与蒋介石政权作战，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应该与蒋介石政权没有什么联系吧？”

上官雄疑惑地看着他：“连您都说我……我只是一个医……生，那么，除了给人治……治病外，我看……看不出自己对…….对你们反蒋介石政权有……有什么作用。”

松本也夫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如果你只是一个医生，我还真的不会与你谈这些，因为不管战争最后结局怎么样，都不会妨碍我们情同父子的关系。但是，我肯定你不仅仅是个医生，如果你不是军统的人，就一定是**的地下组织成员。”

虽然上官雄没有想到他会直接这么开门见山，但以他的经验判断，凭松本也夫的狡诈，他迟早会识破自己的身份的，所以，他并未因此而失态，只是冷冷地回敬了一句：“您……您也不是一……一个真真的医学教……教授。”

“不，我的专业是医学教授，业余时间陆军部培养和发展一些情报人员。”

既然他如此亮明自己的身份，上官雄觉得自己也应该以毒攻毒：“我……既不是军……军统的，也……也不是**，而……而是中统的弃卒。”

松本也夫似乎对此也不吃惊，只听他缓缓地说道：“你曾经在追捕一个**地下高级将领时被吓傻了。”

“是……是的，所以后……后来我潜心医…….学，自费到东京求……学。”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松本也夫不动声色地说道：“让我来假设一下你当时的情况。假设一，你本来就是**的情报员，为了放走自己的长官而又要掩饰自己，所以，你装疯卖傻；假设二，你真的被吓傻了，但因此而因祸得福，你的长官看你最不像个谍报人员，从此悉心培养你，从而使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谍报人员；假设三，你真的被吓傻，同时也真的到日本自费留学，现在日中开战，你又有加入中统的案底，现在的蒋介石政权迫切需要更多了解日本的人才，因此，他们很有可能重新招募你。由此可见，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但现在你一定是中统或者军统的谍报人员，并且，你是军统的人的可能性最大，虽然你们的戴老板在我面前是晚辈，但从他的几次大手笔的动作来看，他也是个在谍报界值得尊重的对手，你在我身边学习几年，如果不是他派你去的，也不会放过使用你的机会。”

“既然您……知道我是军……军统的人，那您还……还想要我为你们服……服务？”

“不是让你单纯地为大日本帝国服务，而是互惠互利。”松本也夫又喝了一口咖啡：“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相处了几年，这次来我就是想给我们双方一个机会。”

“双……双方？”

“是的。”说着，松本也夫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还记得她吗？”

上官雄接过来一看，照片上拍的是他女儿穿着军装的照片：“是伊……代小姐呀，怎么不……不认识，在东京时我……我可没被她少……少作弄，每次都是云……惠帮我解……解的围。”

“那时她还小，不懂事，现在她已经被任命为九江特高科的机关长了。”松本也夫收起了照片：“我说的给双方一个机会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愿意，以后你就跟伊代合作，她需要什么情报由你提供，你需要什么情报由她提供。”

上官雄恍然大悟：“您是……让我作双……双料间谍？”

“是的，这样的话，不管日中战争谁胜谁负，你我不都给自己留了个退路吗？”

上官雄心里明白，现在气焰嚣张的日本人不可能会想到自己有可能失败，而象松本也夫这样的军国主义的帮凶更不可能给自己留什么退路，这是他的高明之处，看上去像是对等交换情报，但一旦上了贼船最后就由不得你了。

“给我多……多长时间考……考虑？”

“一辈子！”松本也夫面无表情地说道：“只要你考虑好了就找我，否则就慢慢考虑。”

这种的话也就只有松本也夫这样老谋深算的家伙才说得出来，看似没有压力，却是给你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上官雄沉默了一会，之后站起身来，既没答应也没否定，而是毕恭毕敬地给他鞠了一个躬：“先生，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娶……娶云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