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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河山1938/1940 作者:汉阳造 更新时间:2011/6/22 13:18:19

序 一寸河山一寸血

对少数岁入耄耋的中国人来说,那是一段久远模糊的记忆;

对多数野心勃勃、忧心忡忡、信心满满的中国人来说,那却只是一段传闻中的历史。

政客、学者、亲历者……证言、谎言、传言,许多本该被铭记的,却被汹涌澎湃却又肤浅光怪的商业文化所湮灭,令人不免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天性忘本的民族——假如连这些血与肉书就的往事都可以淡忘,那么这个民族是否就已经丧失了继续生存和繁衍的意义与权力;假如连那些曾为民族的尊严浴血奋战却连墓碑也没能留下的名字都可以被忘记,那么,名宅、豪车还能为我们带来多少类似尊严的快感呢?

张自忠(1891-1940),一员日军高级将官眼中的支那战神、真正的对手。就在他以身殉国并成为中国军队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最高级别将领(陆军上将)的70年后,我走遍了城市的各大书城书店,却找不到一篇超过3000字有关将军生平经历的文字……与之相反,书店的人物传记书架上,却充斥着演艺红星们所谓传记、达商显要的所谓箴言、名门贵胄的所谓回忆……

我无语,对生养我的这个国家无语,对我身边的和我一样肤色一样面目的人们无语。

……

《河山1938/1940》(暂用名)是我希望用下半生去完成的长篇小说,里面有我喜爱的小人物、我尊重的大人物,有现实生活的影子,有家族记忆的碎片……

……

最重要的,我并不指望你去记住什么,而只是期望提醒你该去记住什么。

第一篇

第一章

第一节

“渡儿如晤:

自汝去岁离家,局事累变,虽金陵亦为酋所陷。离乱之间幸蒙旧友顾及,与汝母简装西走。今为父母拟随陆大校众入黔,行前疾就此书,免吾儿牵系之苦。

……吾亦知汝与汝兄泊儿自小不睦,终因教务所累,无暇劝解。今闻泊儿已入幕冯玉祥长官行辕近侍秘书,是以稍慰。想此河山沦失之际,虽陌路亦同仇敌忾,况汝等手足兄弟乎……

吾儿既已投身戎武披坚执锐,每临阵时,固当谨慎安危以全人子之孝,却断不可生片刻苟且心而有负军人死国之忠……”

我匆匆扫完家信,快速原样折好、入封,掖进早已鼓鼓囊囊的军装口袋,然后绷直腰板向眼前这位胡子拉碴的军官敬礼:“谢谢官长为家父带信!”

“不必拘束,不必拘束,我与令尊有过一段师生之谊,此次我途经宜昌,偶遇徐先生,区区一封家书算不得什么。令尊举家西迁固然吃苦不少,但谈吐依旧精神,你不必太寄挂,只管带兵杀敌。”五十九军三十八师第一一四旅二二八团少校团附陈芳芝笑眯眯地安抚我。

“官长,南京沦陷时,情形如何?”这也正是半年来令我常常卧不能眠的问题。秦淮河边的画舫、夫子庙的叫卖、久未入听的吴侬软语……这些曾经的南京记忆,和想家的思绪常常纠缠在一起,甚至让我对父母面孔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陈团附脸色骤变,我赶紧重新挺直了腰板立正行礼,“对不起官长,我不该问您这个问题……”

他没有看我,视线直接越过我的头顶投向天空。此刻,鲁南的天空阴沉却无雨,象一面巨大的灰色的锅底,而我和我的弟兄们,却还对即将到来的煎熬一无所知。

“溃如蚁穴!守得全无章法、退得人仰马翻,听说来不及撤出的弟兄和老百姓,被日军杀了十几万……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凭此国辱军耻,就算自裁也不足以平民愤、振军威……好了,归队!记住,跟弟兄们说,抓一个日军俘虏的,扣饷一个月。就说是老子说的,二二八团不要鬼子活口!”说完,他翻身上马,扬鞭向着队伍的后部疾驰而去。

我神情黯然地疾走几步,准备跟回队伍,陈芳芝又风风火火地追上来,他勒住马头,脸上又浮现出刚才的笑容:“还忘了一件紧要的事情。此次我一并见到令堂,令堂托我打听令尊世交楚世选先生家千金楚芊小姐的下落,听说淞沪会战后,她和几个同学也参了军,被军政部派到五十九军做医护兵。我已经打听过了,人也见到了,在二二七团杨团长的直属医护队,老子本来想把丫头要过来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没想到杨干三象看宝贝一样不放。没关系,抽机会我找旅长说说,慢慢磨过来……小子,人家姑娘可标致的狠,你小子好福气,冲锋的时候把你的一百多斤掖好,别太早挨了小鬼子枪子儿……哈哈哈哈”他一路大笑着飞驰而去,虽有团附之尊,背后还是背着一口大砍刀,刀耳上的红绸子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飘飞如帜。

哦,楚芊,楚芊。

这是近五个月来我努力不去想起的名字。“楚地有泽,芳草芊芊……”我仿佛又听见楚伯父的喃喃自语,“不对!楚是三户亡秦之楚,千是千军万马之千。”每逢此时,楚大小姐总要撅着嘴忿忿不平地纠正,而楚伯母也总是怜爱有加地把楚芊一把揽入怀中,象揽着一只骄横而又妩媚的猫……

最后一次见到楚芊,是在南京楚家。楚伯父时任军政部军医署第二处医务科长,淞沪会战爆发后,楚伯父为公务所累就很少回家,楚芊就读的吴淞同济大学也因频繁被日军舰炮光顾而提前休课,只能在家陪伴母亲。听说我因为部队紧急传召必须提前结束休假归队,无聊了不少时日的楚芊指着我鼻子发火:“快滚快滚,滚回你的丘八堆里去,谁用你们这些臭当兵的照顾。告诉你徐渡,以后不许叫我妈干妈了,你个白眼狼……”显然,楚芊把久未着家的楚伯父也一块数落了。里屋的楚伯母听着不对赶紧出来圆场:“渡儿,别听芊儿瞎闹。你们男子汉,国难当前,不去打东洋人难道还赖在爹妈身边不成。”我感激地看着楚伯母,她的脸上,有着与家母一样的慈祥与雍容,就算陌生人见了也不免心生亲近。楚芊不再吱声,她不是不谙事理。

那天离开楚家时,我没敢多看楚芊一眼,只恍然记得她头上的海蓝发带,以及斜襟短袖布衫上的一簇簇蓝色碎花。

既逢寇患,男儿当赴国难。我这样做了,成百上千万的中国男人也这样做了。

第二节

我心神飘忽地快步跟上自己的连队,这条灰色长龙的前锋。一昼夜的急行军令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只有少数几个熟识的士兵在我擦身而过时伸手轻拍我的后背算是招呼。快到队伍前端时,林重挥着一只扎着绷带的手招呼我过去。

林重,湖北佬,我们连为数不多的从长城抗战摔打过来的老兵油之一。据林重自己讲,他早先在徐廷瑶的第十七军当兵吃粮。民国二十二年喜峰口抗战打响,身为**军的徐部几乎被打残,两万将士尽墨沙场。而倍受排挤的二十九军却打得虎虎生威,人手一把的镔铁大刀声振南北。林重的连队被打散后,他带着几个腿脚全乎跑得利索的弟兄投奔二十九军。据说当时收容他的营附陈芳芝还颇有疑虑地问他:“你是**军的,咱二十九军是西北军,是杂牌,你投到这里岂不是明珠暗投?”林重当时一梗脖子:“老子打小日本,哪个官长的队伍能打,老子就跟哪个!”本以为这种夹枪带棒的粗话会招来一顿马鞭,没想到陈营附听了哈哈大笑,连说几个“好”字,于是林重就吃起了二十九军的军粮。五年来,二十九军拆了合、合了拆,而林重也拼到了今天的五十九军三十八师第一一四旅二二八团三营二连正选上尉连长。

我跟到林重身边,他眯着眼故作景仰地看着我,边咋嘴边说:“我说,徐排长,你个板么日的,你家老太爷面子好大,能劳动老子的老官长千里迢迢给你小子带信。”

我苦笑着回答:“连长,你在**军呆过,听没听过‘穿黄马褂、戴绿帽子’的说法?”

“么什?戴绿帽子?么得么得,老子连媳妇都么得一个,哪来的绿帽子带。”他用没受伤的右手伸进军帽使劲挠着光光的头皮。

我早已习惯了他的粗鲁,故意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黄马褂就是黄埔出身的官长,委员长的学生,当然根粗苗壮……而绿帽子则是**陆大进修过的,两者兼得固然官运亨通,就算是我们这些地方杂牌部队的官长们,也恨不能去陆大混上两年,至不济也可以攀上几个好命的同学,谋个提携。只是陆大门槛高,你我这样的角色根本入不了人家的法眼……”我自嘲地指了指自己领章上的“一毛一”接着说,“起码也得是校官甚至将佐,还得过得三关五槛儿……就算咱们陈团附,恐怕也只能算得上才摸到陆大的门框。而家父是陆大上校衔兵学教官,还参与一些科目的生员选拔……现在,你明白了?”

“哦……”林重若有所思,过了半天,才真正恍然大悟,马掌一样的巴掌拍到我头上:“龟儿子,你心眼儿能坏出水了!”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一个马上传令兵一手攥着马缰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跑边喊:前队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和五十九军上下几乎清一色的捷克式VZ29步枪不同,他背着一杆地道的日本四四马枪。

林重一步跨到路**,回身挥挥他裹着绷带的左手。丘八们纷纷得了大赦般地哗啦啦瘫坐在路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团更密集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虽然看不真切,但扬起的尘土已经让拄着枪在路上喘气的士兵忙不迭地退向一边。我警觉地迈步站在林重的身后,右手本能地掀开快慢机的皮套,随时准备应变。

第三节

马队接近队伍前缘,早已经有眼尖识相的连排长开始粗声吆喝自己的部下:快起来快起来,然后突然扯开嗓子喊口令——立正!林重虽然说话粗枝大叶,可吃了快十年兵粮的他绝对算得上眼明手快。他飞快地踢着刚才瘫坐路边的弟兄,压低了嗓子命令:起来、都给老子他妈的起来!然后自己也桩子一样立正、敬礼,在那伙人到来之前早早戳在路边。就算这样,他还不忘急急地瞪我一眼,看到我也依样拔着胸脯打着立正,才稍稍松了口气。

来的人果非寻常,几乎一水儿的将佐,就连陈团附都只能远远跟在马队的后面低眉顺眼,全没有平时在团里的嚣张气派。为首的长官穿着西北军略显臃肿的灰布棉服,骑在马上却工工整整打着绑腿,领章上金灿灿的中将将星和皮带上悬着的短剑显得格外醒目。

我不认识他。保定投军的我也算得上是**十九军了,原来隶属二十九军的几个师长大都能认得出来,比如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一四三师师长刘汝明等等,就连老军长宋哲元,也在他站在校阅台上对基层军官训话时远远地见过。

他的面相很好,按民间的说法,长的颇有几分佛相。只是双眉纠结,脸色象鲁南的天气一样阴沉。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在路边戳了有一阵的林重和我们。目光掠过我时,我几乎发生了片刻的窒息……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啊,我努力地在脑海中翻找着本以为丰富的修辞,最后无奈地发现,只有一个“刀”字堪与眼前这位中年官长的眼光相楔合。

是的,是刀。锋在有形、不怒已威。我想那是我一辈子无法忘怀的目光,一个真正的军人的目光。

云南兵白药和山西兵老陈是最早从地上爬起来的弟兄,他们此刻也正一动不动的行着持枪注目礼,从白药腋下军服破口可以看到里面发了黑的棉花。白药和老陈是我排里最讨人喜欢的两个兵。白药的口音很重,话从不多说,让他得名的是他从早到晚药瓶不离身,每次开饭时,他都偷偷往林重和我的碗里洒上一点灰白色的药面儿。林重为此没少训他:“个板么,老子早晚被你的白药整死……”其实白药是好心,我们都知道。从北平到保定再到苏北鲁南,这样大跨度的撤退、奔逃、转战、行军,南甜北咸的军灶早已经弄得我们并不娇贵的肠胃不堪其苦,一边跑肚一边两腿发软地行军是家常便饭。而白药据说不光是外伤妙方,更可以清肠止泻。老陈其实也不姓陈,只是晋醋太过出名,他又嗜酸如命,因此一路下来,他的本名孙家田已很少被人提及,大家反而都习惯了老陈老陈地浑叫。

马上一行人在我们的队列前稍事驻足,就又径直岔向路边的土坡。上到坡顶,他们纷纷下马,把马缰交给紧随的警卫侍从。我远远看着那位目光如炽的将军。此时,他正从刘振三师长手中接过望远镜向远处眺望,三十八师师长黄维纲正指挥参谋人员在快速支起的简易折叠桌上摊开地图,祁光远、李金镇等隶属两个师的少将旅长们脸色凝重地聚在周围。

此刻,在鲁南重镇临沂西郊三十里这座不知名的土坡上,将星云集,就算是我们团防守淮河北岸固镇时才补充进来的苏北人刘泰舟这样的新兵,都不难感觉到空气中肃杀紧张的气氛。在那场二十多天前的攻防战中,林重被一颗三八步枪的流弹洞穿手掌,我的排也阵亡四人、重伤减员六人。

战场近了,气息开始平缓的我们已经可以听见远处隆隆的炮声。没有人说话,并不是因为五十九军的所有高级将佐已齐聚三十米外,而是所有人都开始明白,自己,或是身边某一张熟悉的面孔,注定会在即将到来的恶战中永远地倒下……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弟兄,他们像一群疲惫而倾听着的雕塑,目光中透露出些许迷茫,却绝无怯色。

第四节

这沉寂的等候中,越来越多的伤员与溃兵从前面退了下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老百姓以及穿着地方警察制服的,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写满疲惫与惊惶。

我拦住一个脑袋被血污的绷带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伤兵,他穿着和我们差不多的西北军灰色军装,只是全身上下稀烂,本该持枪的双手拄着一根脏兮兮的树棍,象刚从倒塌的砖窑里被扒啦出来的。“兄弟,哪个部分的,临沂打得怎么样了?”林重也是一脸关切。伤兵开始哭,眼泪和着未干的血渍把脸上的绷带弄得殷湿一片:“俺是四十军三十九师一一五旅二二九团的,俺们团在防守莒县时伤亡过半,连排长都换了两茬。俺因为负伤被送回军团救伤队,谁知道才撤到临沂北门就遇上鬼子冲锋,全队连医官护士带伤员就剩我一个活着逃出来的……呜呜呜……”他不停地抽泣,几乎神经质地继续唠叨着,“俺们救伤队的学生护士的半截身子都炸没了……呜呜呜……”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从军一年多,我已经见到过无数被炮弹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有穿着军装的,有穿着老百姓服装的,甚至还有穿着旗袍的,面对那种肚破肠流残躯断臂的惨状已能视而不见。然而伤兵的喋喋自语却让我无比恐惧、久不能复。

楚芊,楚芊不也在我们旅的救伤队吗?!战事一开,我的这位娇生惯养的楚大小姐能在漫天呼啸的弹雨里毫发无伤吗?她会愚勇到跟着男人们冲到一线吗?如果她受了伤,谁又会去拯救她呢……楚芊啊楚芊,你好好的大半个中国不呆,非跟着五十九军跑到这即将土崩水沸的前线来做什么啊?

其实,我再愚钝也不会猜不出楚芊进五十九军的用意。以楚伯父的能量与人脉,楚大小姐想调进某支别的非焦点战区的部队里,去消磨她维持不了多久的救亡热情应该不是难事;相反,调进五十九军这样屡受排挤甚至有被拆解之虞的杂牌部队反而需要大费周章。

我正在胡思乱想、苦不堪言时,耳边传来林重粗鲁的叫骂和急促而杂乱地拉动枪栓的声音。原来,他与又一股溃兵中领头的发生了冲突。

“个龟儿子,老子们命都不要了跑了一整天来救你们,你们倒一个个油光水滑地往回蹽!”果然,这股溃兵和前面的伤兵不同,他们一个个衣着齐整,人数更多达一个加强排。为首的一个苍白削瘦的上尉军官正和林重推搡撕扯着,一枚领章也不知道被扯到哪里去了。他一边结结巴巴地试图争辩,一边想去摸肋下的配枪。白药和老陈早已经眼疾手快地一左一右夹住他,扭抱着他的双手,而林重趁机毫不客气地左右开弓地满脸乱扇,周围双方的士兵都已经持枪在手、怒目相对。

“都给老子住手,娘的!”陈芳芝厉声喝止了两边的人。“恶战在即,你们这些狗日的打算拿着国军配发的武器来场窝里斗吗?”

所有人都松了手,林重揉着扇红了的巴掌不依不饶地骂骂咧咧。山坡上的长官们都在向这边张望,显然,陈团附是被他们支使过来一看究竟的。

很快,林重和我,以及那个满鼻子跑血的年轻军官被带到长官们面前。那个刀样目光的将军铁青着脸首先询问不住地用袖子抹鼻血的家伙:“你们是哪个部队的,长官是谁?发生了什么情况?”“小子,快老实回答长官问话!”我差点笑出声来,陈团附永远会在最巧妙的场合下为虎作伥。慑于眼前的迫人形势,那个年轻上尉先是一个用力到恨不得把皮带绷到胸口的军礼,接着对一众将校们回答:“报告长官,职部是第四O军庞军团长的直属警卫连连长萧国宪,我们在防守临沂北门时接到长官命令,要我们全线后撤,这才……”

将军听完冷笑一声,“奉命后撤?萧连长,你守着临沂北门,怎么会撤到西郊三十里来?嗯?”面对这种内行而不留情面的责问,萧国宪顿时嚅嚅着答不上来。将军接着看了陈团附一眼,陈芳芝立刻会意地跨步上前,三两下就卸了他的配枪,双手递到长官面前,那是一支西北军中极少见到的柯尔特左轮手枪。将军闻了闻枪管,又数了数弹巢里的子弹,轻蔑地质问:“萧连长,你一弹未发就轻弃职守,虽然你是庞炳勋的部下,但我作为第三军团五十九军军长,毙你个临阵脱逃不过份吧?”话音未落,将军身边的卫士就已经冲上前来,准备把萧国宪扭送法场。

“长官,卑职有话卑职有话,卑职叔父是咱**十九军**议萧振赢……”

果然,这位气压诸将的长官轻轻皱了皱眉,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叹了口气。黄维纲师长晓得个中利害,一抬手示意把人押回来。刚才几乎吓尿了的萧国宪回到众人面前,前后不过数秒,他竟又回复了两分最初时的狂慢劲头。他对着将军一抱拳,“职部感谢长官不杀!”“不是我不杀你,而是打算见到庞军团长时把你亲手交给你的长官发落。”将军淡淡地回答。得好更卖乖的萧国宪竟然越发嚣张:“卑职敢问长官贵姓,将来见着叔父也好陈情以谢。”面对这个算是拔了腿还要乍翅的家伙,急性子的林重冒冒失失地在他腿弯上狠狠跺了一脚,萧国宪猝不急防,一下子单腿跪地咧开了嘴。

将军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回答:“张自忠”。

第五节

日本华北方面军第五师团指挥部里,板垣征四郎故意不紧不慢地用御刀纸擦拭着一柄刃及三尺的太刀,而不去看一边鞠着躬满脸羞愧的第二十一旅团旅团长坂本顺少将。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地说:“旅团长阁下,临沂自古就是徐州门户,渡沂河者先入徐州。我军抵达临沂外围已有十天,请问坂本君,我几时有幸在临沂城下为你和你的部下颁发打通津浦路头功的勋章呢?”

坂本顺低着头甚至不敢看板垣的背影。在他看来,这位曾经仅凭半个师团就横行华北的陆军中将,语气越是平和,就越是令人心悸。“师团长阁下,我感到无比羞愧。明天,我将亲赴第二十一联队,督促片野君向临沂城发起攻击。如果失败,我将切腹谢罪。”

“坂本君,”第五师团师团长不无鄙夷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声称以死明志的部下,一字一句地说:“在我家族的意识中,切腹对武士而言是一种无上的荣誉而非处罚。假如我的旅团长,带领一支有着钢军之称的皇军精锐,最后因受阻于临沂而自裁,我想,将不但为支那方面所乐见,更会成为陆军省那帮家伙求之不得的口实。”坂本顺当然知道板垣所指,多半就是陆军省次官梅津美次郎。十天前,正是他打乱了板垣成为林铣十郎内阁新任陆军大臣的如意算盘。

“旅团长阁下,中国有句俗语,那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想,只要你严令你的部下,继续加强攻击,你所面对的这支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力与片野支队进行火炮对射的支那杂牌军,很快就会在皇军的战车履带下土崩瓦解。”

“是!”坂本顺终于直起身,如蒙大赦般地立正、敬礼。“师团长阁下,根据战场侦察,以及从大本营传来的情报,即将和我们在临沂城外对阵的,将不是庞炳勋的第四十军,而是支那将领张自忠。”坂本顺并没有察觉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板垣擦刀的动作发生了轻微的停顿。他接着说:“华北方面传来的情报称,张自忠与庞同为冯玉祥之西北军旧部。张从军以来,历任营、团、旅、师主官。1928年任第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师长;1933年,张在对阵皇军服部旅团的喜峰口作战中,任二十九路军前敌总指挥;1937年支那事变前后,张以北平市长身份与我华北派遣军进行周旋。值得提请注意的是,张一方面直接谋划并导致了支那二十九军主力从我军包围中脱逃,另一方面,却又被支那方面普通民众认定为所谓‘汉奸’而‘皆曰可杀’。此外,据说张与守备临沂的支那将领庞炳勋有兵变之仇……”

“够了!”板垣粗暴地打断了部下了无新意的汇报。当年与土肥原贤二、矶谷廉介并称为陆军三大“中国通”的他,对即将对阵的这位敌人可谓再熟悉不过了。

“一员名将……华北方面居然让这样一位支那将军脱离控制,根本就是愚蠢透顶!在我看来,他的价值绝不亚于皇军的一个整编师团。”板垣征四郎顿了顿,似乎在作出某种决断:“坂本君,你必须全力击败张自忠,只有战胜这样一个真正的对手,第五师团才能配得上‘钢军’的称号。”

说完,板垣征四郎拢了拢和服的衣襟,重又转过身去。鲁南的枯春,没有一丝暖意,令他总不由地想起东京都,想起那些令他功败垂成的政敌们。

第六节

“徐伯母,地狱和炼狱有啥不同啊?”楚芊歪着头一脸不解。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和楚伯母,以及对她的宠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家母一起来天主堂礼拜了。

母亲微微笑着,却没有回答。倒是楚伯母扭过头来救场:“芊儿,你徐伯母又不信教,不好问这种问题的。”母亲是小学教师,并不笃信某种真正意义上的宗教。之所以每次陪着母女俩来做礼拜,完全是因喜欢在这一周一次难得的闲暇时间里,跟这对投缘的母女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这种时候,她的两个天生敌视的儿子徐泊和我,基本都在各自所属的童军里厮混着呢。

楚伯母稍停了一下,然后松开在胸前合十的双手,把楚芊往怀里揽了揽:“芊儿,你还小,妈妈只能给你这样简单地解释:炼狱是大多数非恶有瑕者死后接受暂罚的地方,生前犯有的小过错在这里赎清后,才可提升天堂。而地狱则是大恶之人死后必去的地方,他们的灵魂会在那里永受煎熬不得超升。”母亲在一边轻轻点了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楚芊倒是一脸肃穆地追问:“那妈妈和徐伯母一定可以不用受罚,手拉手一起进天堂的吧。”

“傻囡囡,”楚伯母重重亲了一口女儿嫩如凝脂般的鼻尖,笑着说:“你徐伯母是一定的了,至于妈妈嘛,就因为生养了你这么个小妖精,少不了要进炼狱里受几天罚呢。”接着她笑眯眯地对母亲说:“我说芮龄(母亲读书时的小字)啊,我看让芊儿以后像渡儿他们叫我一样,叫你干妈吧。”母亲收起微笑故作正容道:“那可不行,我那两个混世魔王的儿子不定哪一个有福气将来就把芊儿娶回家了。到时候,芊儿顺了嘴,还是干妈干妈地浑叫,我不就吃了大亏了。”

“恩呀,也对也对……”楚伯母轻掩着嘴,笑入眉梢,“只是,我和世选这大半辈子了才有这么一个小害人精,要是能多一个闺女,你家两位公子一人娶回一个,才算是两全其美呢。”母亲也频频点着头,“就是就是,我那两个魔头啊,泊儿好文,渡儿好武……芊儿,你倒说说看,伯母家的两个哥哥,你更喜欢哪一个啊?”

刚满十岁的楚芊显然未通人事,她一本正经地摊开两只小手,一左一右地扳着手指历数着徐泊和我的是与不是。最后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徐伯哥对我更好一点,我更喜欢他。”

徐泊与我相差两岁,他出生在绍兴,而我出生在湖北。徐泊从小练就一手好字,父亲为此也赏赞有加,时不时地借机抒发一下“文当治国、兼济天下”之类的鸿鹄意气。我却好武,每次混进陆大校区,看到那些入校前早已是师团级军官的学员打靶,都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上半天。管场的教员大都认识我,只要我不太靠前,都听之任之。

一次,我正跟着一群学员胡搅,非要摸一摸他们练枪用的汉阳造,忽然被背后的一双大手掐腰抱起,高高举在半空……我不停地挣扎,嬉闹中只觉得那人身上的将校呢制服熨烫平整得几乎是有棱有角。后来,父亲告诉我,那天抱我的人叫韩麟春,时任**陆军大学校长,他还给了我一个评价:“此子骨相,宜从戎、可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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