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草菅人命

张开得见识何其之广，听完二人叙述，岂有猜不出来龙去脉之理，满脸堆笑道：“看样子是闹了误会，好在兄弟来得几时，不曾弄出人命来，依我看不如卖我个面子，你两方各退一步，大家不打不相识，握手言和可好？”

陈小河见那女子新死，尚有一线生机，有心要救，旋即想起这是明代，却没后世那医疗条件，输血、手术、输氧等急救措施一样都不具备条件，虽然不忍，也只能徒呼奈何。

张开得和完稀泥，陈小河心中一阵厌恶，腹诽道：“难道这女子的命便不是命？”好在他也晓得形势比人强，这里却不是说理的地方，当下只冷哼了一声，扭头做不视不听状。

冯大队长看陈小河脸色，虽然怕他回去打小报告，不过事情已然这样，却也无可奈何，倒不如把带来的轿子、聘礼等一应物事先抬走，到时双方都空口无凭，还不是只有不了了之？

既然双方已然撕破脸皮，便都不可能因对方的态度就变了。冯大队长自然也不会给好脸，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开在张兄弟面子上，我且不与你计较，你好自为之。”说完向张开得抱拳拱手，便转身去招呼手下收拾东西。

一应亲兵挑箩筐的挑箩筐，抬轿的抬轿，只片刻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张开得送走冯大队长，走到陈小河面前说道：“今日委屈了陈兄弟，改日哥哥自当请酒赔罪，眼前还有要事，兄弟赶紧随我回去。”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小河虽然对张开得颇有不满，却也下意识还以笑脸，问道：“有什么急事么？”

张开得道：“咳，提督大人让我来领你去赴任，我从军营找到此地，都找你半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等你走完了手续，还要去挑选新兵，去晚了就只有别人挑剩下的了。”

陈小河听张开得这么一说，晓得他本来可以在军营里等，跑这么远，却都是为了自己，不禁心生感激，方才的不满也就消去了七八分，答道：“张大哥稍等片刻，我去安慰那教书先生几句便来。”

那教书先生的妹妹此时已然生气全无，他却仍旧抱着尸身坐在地上，半开着空洞的双眼怔怔望天，看得让人心酸。

陈小河走到他身边，满肚子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叹气道：“可惜我人微言轻，不能替你讨还公道，但这仇我替先生记下了，先生还是节哀吧！”他本想那些钱给那教书先生，如此心里或能少些愧疚，只是一摸囊中，空空如也，只得又嘱咐道：“先生需防那贼子回来斩草除根，还是尽早搬离此地为上。”

教书先生听陈小河说完，脸上流下两行泪来，片刻后点了点头。

陈小河心中黯然，转身缓缓离去，走出十来步，却听那先生在后面喊道：“恩公留步！”回头看去，见那教书先生正快步赶来，却兀自不肯放下妹妹尸体，走得颇为吃力。

那先生追上陈小河，抱着尸体就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陈小河赶紧把人扶住，却听他说道：“恩公，今日我算明白了什么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方才我隐隐听到恩公要去赴任，又说要挑选新兵，敢问恩公，可愿收下我这没用的书生？小可身子虽不及他人壮实，但也曾在县衙做过几年师爷，军中不需读书的秀才，但也需要写写算算吧？收下我未必便没有用处。”

张开得第一次听那教书先生说话，待听明白他意思，不禁低声道：“绍兴师爷！”

陈小河不晓得绍兴官话什么样，听张开得说出“绍兴师爷”四字，不禁喜上眉梢。他刚来，对环境不熟，弱项正是不通实务，有此人臂助正好取长补短，当下抬住教书先生双臂，把人扶起来说道：“今日只怪我无能，恩公什么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先生且先安葬了令妹，我改日再登门致奠。”

教书先生这时才发现陈小河说话极有条理，不是粗鄙无文之辈，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亲近，想要拱手作揖，又不舍得放下妹妹尸身，只得略微欠身，问道：“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陈小河正要作答，却被张开得拉住手臂道：“军中事务耽搁不得，快些回去是正经。”

二人到了马前，张开得翻身上马，招呼陈小河道：“你也上来，我们先行。”

陈小河只是在儿时骑过水牛，咬牙上马，反手死死抓住屁股后的马鞍，说道：“我叫陈小河！”

说话间张开得已经催动坐骑前行，弹指间便上了大路，张开得一拉马缰，轻喝一声，那马扬开四蹄绝尘而去。

袁何二人在后甩开大步追赶，只是哪里比得过四脚的军马，片刻间便被远远抛在后面。

张开得骑出一段距离，略微放缓了马速，说道：“陈兄弟今天可做得莽撞了，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与冯大队长握手言和？”

陈小河心中有气，淡淡问道：“为什么？”

张开得道：“冯大队长与你们小营李参将乃是表兄弟，是他第一等的亲信之人，些许小事，又岂能搬倒了他？即便闹到李将军面前，也至多不过是让他丢官吃一顿军棍罢了，以他与李参将的关系，不久还不是又得重用？你我人微言轻，军中又无根基，却不免反受其害。”

陈小河不惯骑马，本来就胆战心惊，听此一说，额上冷汗渐出，暗自后悔不该多管闲事。

张开得回头看了陈小河脸色，复又说道：“今日你与他争闹，若逼急了他，必然杀你灭口，届时我亦阻拦不住，只有双方不扯破面皮，我才好从中周全。”

马儿四蹄如飞，陈小河极力控制身体，只是神色间多有黯然之情，依旧不发一言。

张开得听不见他回答，回首看他脸色，只以为他心中惧怕，便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咱们提督大人乃是极正直之人，若他以后敢为难于你，我定会替你转告提督大人。唉，只怪我早不曾料到有今日之事，不然定会替你周旋，断不会让你编入他所辖的大队。”

陈小河听他话中意思，隐约说自己以后竟在那冯大队长辖下，不禁悚然道：“难道我以后竟要归他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