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狗急跳墙

管家瞟了眼马闻道，接口道：“上半年就已经减了两成，下半年还减，减到最后，我们这一府上下吃什么？”

“碰！”最先说话那络腮胡委员一拳擂在茶几上，将上面的杯盏震倒的乱七八糟，怒道：“如今年神不好，粮食年年歉收，你们加了这十几年租子，减二次又怎么不可以？我告诉你，贫农都过不下去日子了，不但下半年要减，明年、后年、大后年还要继续减。”

管家道：“上半年一次便减去了这十几年加的，再减，要我们怎么过活？”

丁委员冷冷道：“地主不事生产，拿一成租子都是剥削佃农血汗，你们是本地最大的地主，正该起到表率作用。我不妨告诉你，这是我们陈中队长的意思，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管家还要据理力争，却听马闻道开口道：“陈中队长体惜百姓，我等正该倾力支持，此事我应下了。几位远来辛苦，我已命下人略备水酒，还请各位务必赏光。”

丁委员脸上总算露出两分笑意，起身道：“既然马员外答应，我就不再叨扰了，告辞。”说完略一拱手，也不等马家人回答，大步向门外走去。

其余农社代表亦起身跟随而去，丁委员边走边对身后众人说道：“李监令曾教过我两句诗，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看这马家，可是与那诗中所述一样？这种饭，我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污了肠胃。”

丁委员说得甚为大声，马闻道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一张脸涨得通红，一直隐忍到众人远去，才抓起茶碗“啪”地一声摔个粉碎。

管家送到门口便返身回来，伸长脖子问道：“老爷，难道咱们就由着他们这么闹，长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马闻道冷哼一声，道：“不答应还能怎地？难道要等那群泥腿子打上门来？”

管家回头看了眼门口，凑近小声道：“老爷，要不咱们给他来次狠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折腾？”

马闻道面色一紧，沉吟片刻道：“此事须从长计议，且先等一等，看上半县的李家怎么说，他们的地不比咱们少，他们都能忍，我们为什么不能？”

管家欲言又止，少顷向马闻道告了个罪，出门唤杂役打扫屋子去了。

马闻道轻抚胡须，闲庭信步出了大厅，去找最能体贴他心意的三姨太商量。

李地主家这天也遇到同样的情况，只是李地主性格暴躁，没几句双方便说翻了脸，大闹一场后，最终不欢而散。

农社的人这回有上边直接撑腰，临去时撂下狠话，不答应，便把他定性为恶霸地主，要没收他田产。

李地主嘴上毫不示弱，私底下却也心虚不已，暗地里派人去下半县打听马家情况。

李迹祥深知陈小河还有很大的后续发展计划，匪患一天不清，这东川府便一日不稳，发展便无从提起，因此每日里都在询问几大地主的反应。

如此过去七八天，农委每日里来李家谈判，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等李地主知道马家已答应农委要求时，却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吩咐下人备好车马，要亲自去找马闻道商议。

马闻道每日在家中喝茶养花，偶尔也出门散心访友，如此过去十日，这日下人来报，说上半县的李员外来了。马闻道半闭着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少顷才收拢折扇，缓步走出厢房，去迎接客人。

李地主跟着官家一直走到第二重院落，才看见马闻道从厢房里出来，遂举起一只手，正要招呼，马闻道已然先行出声。

马闻道看见李地主，折扇一招，故作惊讶道：“哎呀，来的可是李贤弟？早间看见蜘蛛吊丝，丫鬟伸手要赶，我说今日有贵客要来，赶不得，这才半日不到，果然应验了。”

李地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闻道面前，拱手笑道：“马二哥真是好雅致啊，你看这院子布置的，我都想天天来你家里窜门了。”

马闻道陪着笑脸道：“贤弟若肯天天来，可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啦，我这里除了养的这些花草，其余都粗陋得很。”说话间领着李地主步入大厅。

丫鬟沏来上好的青茶，回头又送上几样精致的点心果脯，末了分别朝二人鞠了一躬，才悄悄退出门去了。

李地主对点心果脯看也不看一眼，茶也不喝，闲聊几句，便试探着说道：“马二哥真是会享清福的人，只是这家里弄成这样，花费怕也不菲吧？”

马闻道端起茶碗，吹着上面的茶沫，慢条斯理道：“贤弟说笑了，我这陋室哪里能与贤弟家相比，几个粗手大脚的下人，又破费得了几何？”

李地主见马闻道不露声色，又道：“马二哥过谦了，你都这么说，只怕整个东川府的人都要羞愧死了。只是马二哥这家里开支不小，最近那帮泥腿子却在闹减租，长此以往，入不敷出只怕也是早晚的事情吧？”

马闻道张开折扇，轻轻扇了几扇，须发便随风微微飘扬，只听他说道：“李监令体惜百姓，原是善举，只是手段未免……未免过于霸道，倒让我等为难了。不知贤弟可有关系与上边通上话？若有的话，我等原该进言，都是东川府的百姓，何故厚此薄彼？”

李地主摇头叹气道：“这群王八蛋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我哪里有什么关系？何况你看他搞的那些什么农社、民兵，哪一样不是专冲咱们，又怎是说改就改得了的？我听人说马爷已经答应减租了，难道马二哥真要这么坐以待毙？”

马闻道叹气道：“农委也是一片体惜民生的好意，虽然厚此薄彼了些，但我等既在人家治下，原该遵令守法。”

李地主道：“谁让他来治了？马二哥难道没听说，那什么陈中队长、李监令来历不明，只因强夺了城池，倒把原先镇守此地的蔡大队长收做了副手，一个中队长收大队长做副手，简直是荒唐透顶。”

马闻道故作惊异道：“哦，真有此事？不过以贤弟为人，断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如此说来，那陈中队长真是胡作非为惯了，来历也是有些说不清楚。”

李地主拍案道：“可不是么！当此乱世，有刀便是草头王啊。咱们处在这偏远之地，才被小人钻了空子，实在令人愤恨。”

马闻道轻摇折扇道：“易怒伤肝，贤弟何苦动怒。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陈中队长胡作非为，前一段时间又大肆屠杀我东川府子民，实在有违天和，早晚必遭恶报，而今为恶一时，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李地主熟知马闻道脾性，知他口是心非，看了看门外，把身子倾到他旁边小声道：“马二哥，今天下已乱，贼兵四起，杀人多的做了皇帝，杀人少的倒死于非命，哪里有什么天道可言？我看，咱们还得靠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