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按部就班

蔡文龙笑道：“我老蔡有几分本事，我自己还是知道的，这偌大的摊子，让我守住不难，让我再扩大，却不及陈兄弟思虑深远，没那份本事。所以啊，我老蔡觉得还是跟桌陈兄弟干有奔头。哈哈哈！”

陈小河问道：“蔡老哥拒绝了？”

蔡文龙最看中的便是陈小河从不猜疑别人，微笑摇头道：“没有，我与我那管家相处这几年，相互早把对方脾性摸得通透，我便照着以前的样子与他虚与委蛇，你猜他最后说什么？”

李迹祥在猜蔡文龙到底是如何应对的，奇道：“最后说什么？”

蔡文龙神秘一笑，小声道：“他说已经替我找到外援，约我明日去‘祥生楼’相会，共商大计，嘿……嘿……嘿……”蔡文龙这次笑得十分得意。

李迹祥忧虑道：“这倒是个机会，只是蔡参谋长乃是军中的顶梁柱，安危不容有失，就怕……就怕对方不安好心。”

蔡文龙早考虑过了，摆手道：“有李监令布置，不妨事，我再带上几个以前的亲信故旧前去，对方必不会生疑，万一有事，只肖抵挡住片刻，李监令便能接应，不至有失。即便对方要密议，以我老蔡的本事，单打独斗，逃命总不成问题的。”

李迹祥见蔡文龙早考虑好了，便不再多说。

陈小河此时已然分析出结果来，说道：“这必然是对方的里应外合之计，想来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看来地主们已经不再把目光局限于农委，已经瞄上我这罪魁了。如此倒正好，蔡老哥可是想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蔡文龙道：“他自己送上门来，我怎能便宜了他？”

陈小河摸了摸脑袋，说道：“蔡老哥此去，最好能带上后勤保障的李进营长，见到蔡老哥手里还握着兵权，可以给他们提提神、打打气。”

李迹祥点头道：“对，我看蔡参谋长还可以往大点说，就说实际控制着四营，加上军中的故旧，勉强可以调动一半的兵力。”

蔡文龙点头称是，又连连强调道：“全耐你们肯信任。”

陈小河笑道：“蔡老哥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们为了共同的理想走到一起，就都是自家人，是同志，取志同道合的意思，还分什么你们我们？”

蔡文龙打趣道：“那我就说都是同志们信任了！”说完自顾着笑了开来。

李迹祥见蔡文龙融入的很快，便诚恳道：“蔡参谋长，我有几句话想与你商量。”

蔡文龙近日来和李迹祥极为处得来，觉得此人处处替人设身处地，每每舍己从人，实在是难得的厚道人，只是说话太不痛快，让人心急，因此答道：“李监令有事只管说便是，但凡我老蔡办得到的，无不从命。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何必那么客气。”

李迹祥微微一笑，说道：“是这样，等忙完这段时间，我想请蔡参谋长抽空到教导连参加日常训练，包括晚课等等，以便进一步了解军队上下的运作，了解士兵所想，以后制订计划时，便可以对部队的战斗力、战斗意志等，有一个直观准确的估计。”

蔡文龙倒也想参加，只是有些放不下面子，勉强答应道：“以前听李监令隐约提醒过，我也正有此意，等剿匪成功，我便到教导连报到。”

李迹祥笑道：“我来时，也是随士兵一起训练了的，到如今才明白中队长的苦心，所以推荐你也参加。训练我不如教导连的老军，但晚课嘛，到时就由我来和大家一起探讨。”

朝夕相处下来，陈小河对李迹祥已经是十分了解，听他如此说，便猜到他是怕蔡文龙难为情，便也接口道：“好，到时我也去凑个热闹，训练就由我主持。”

蔡文龙哪里不知他二人好意，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我三人都一起去了，谁来打理军务，岂可因我一人而耽误公事。”

揭过这临时插曲，三人言归正传，又将计划细细梳理了一遍。

次日祥生楼头，蔡文龙引着李进、**的参谋等一众以前的亲信，祭出以前的派头，缓步上了楼上雅间。

祥生楼是本地最大的酒楼，上下人等自然认得蔡文龙，由掌柜的亲自在前引路，把人带进了二楼天字一号房。

天字一号房是祥生楼最好的雅座，进屋是饭厅，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墙上挂着些山水字画，饭厅四周有隔断的小间，厕所、茶座、议事厅等，一应俱全。

本地最大的盐商陈正龙坐在临街的窗边，面前茶几上放着一杯清茶，并无干果，下首分左右又排列着两排椅子，椅子边却只有放茶碗的方凳。

陈正龙从窗户看见蔡文龙上楼，扇子往茶几上一指，便起身出了茶室，到饭厅门口迎接蔡文龙去了。

陈正龙的亲随赶紧收掉茶具，抹净茶几，又在板凳上来回擦拭了好几遍，末了犹不放心，变换角度横竖看了几遍，直到确认无误才罢。

蔡文龙随掌柜来到天子一号房外，掌柜举手正欲敲门，门却已缓缓开启，只见陈正龙在门边满脸惶恐道：“哎呀，蔡大人赏光，我贪图清静，竟错过了到楼下迎接，实在是失礼得紧，失礼得紧！”

蔡文龙拿出以前的派头，正眼也不看陈正龙，边举步入厅，边淡淡说道：“陈员外顾虑周全，就不要弄这些客套了。”

掌柜的送到门口，点头哈腰鞠了几躬便回去了，陈正龙跟着蔡文龙一行进了茶室。

蔡文龙进入茶室，理所当然坐了主位，李进等分左右在下首坐了。

陈正龙见蔡文龙对面的位子空着，却不敢上前就坐，与李进推辞了一番，才在蔡文龙授意下，用半个屁股坐定。

众人落座之际，小二迅速送来茶水、小吃，待排座已定，他已掩好门出去了。

蔡文龙半睁着眼，缓缓说道：“蔡某是粗人，喜欢快人快语。昨日听管家说，农委最近闹得有些过了，本地百姓多有微词，托他来向我陈述下情。如果我没记错，陈员外该是盐商吧？倒不知怎会等候在这里？”

言下之意，是怀疑陈正龙事不关己，无缘无故又为什么要担这风险？

陈正龙知道蔡文龙又重新得势，倒不敢拿他当破落户看，又把屁股往凳子边上挪了半寸，弯腰低头道：“蔡大人有所不知，小人虽是盐商，家里也有田产。何况那农委管得也太宽了，硬要说百姓吃不起盐，逼着我降价，头一次我已经让到底线了，这次他们又闹上门来，非要我再降一成的价，这是要逼得我们这些小民没有活路啊！所以大家推举了我出来，望蔡大人替我等小民做主。”

蔡文龙扭头看向窗外，对陈正龙的话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才淡淡道：“你等可知农委的所为，是出自何人授意？我劝你们还是识时务的好。”

陈正龙微微一愣，旋即扑地跪倒，接连磕了几个头，泣告道：“非是我等不肯委曲求全，实在是他们不给人留活路啊。想当初蔡大人打理这东川府时，百姓安居乐业，民心安定，可自从来了那个陈中队长，仗着兵威，四处欺压良善，好好的清平世界，硬是弄得匪患四起。”

蔡文龙听他扯到正题，把目光从窗外收回，面上不露声色，眼睛却睁开了。

陈正龙偷偷抬头瞟了一眼，又小声道：“就是蔡大人您，不也遭他打压么？想他一个中队长，凭什么让蔡大队长你给他做下手，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就是我等草民，也为蔡大队长你叫屈，只要蔡大人肯出面，我等甘效犬马之劳，助蔡大人夺回兵权，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蔡文龙和颜悦色叹道：“我倒有心为你等讨个公道，怎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而今我能调动的只有李进手下的五六百人，即便算上他们，也超不过这城内一半的兵，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陈正龙闻言喜出望外，惊异道：“蔡大人还能调动将近一半的兵力？”

蔡文龙正色道：“这我必须说句公道话，那陈中队长虽然跋扈了些，但对人还是够义气的，我夹在你们中间，实在左右为难啊！”说罢缓缓摇头，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

陈正龙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蔡文龙竟还握着兵权，忧的是蔡文龙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落魄，只怕轻易不肯犯险。

蔡文龙说完，便端起茶碗，用盖子划开漂浮的茶叶，轻吹着气喝了一小口。

陈正龙心念电转，旋即抬起头看着蔡文龙说道：“蔡大人莫要中了小人算计，若不是那什么陈中队长突然间冒出来，这东川府上下，有什么不是您蔡大队长的？那厮夺去你全部家当在先，却反从你家中拿出财货示恩，倒成全了他的仁义之名。蔡大人岂能受他小恩小惠所惑？”

蔡文龙初闻之下，竟有些心旌摇动，旋即便醒过神来，暗道：“我大西军所占城池，又有哪一座不是从别人手中夺来？莫说倾心相待旧时的城主，肯容他留条命滚蛋就不错了。陈兄弟如此待我，不是仁义，却又是什么？”

陈正龙见蔡文龙神情变幻不定，只以为他已然意动，又添上一把柴道：“不瞒蔡大人，那姓陈的倒行逆施、逼良为寇，以至匪患四起。但民众被逼从匪，实出于无奈，若蔡大人肯为他们伸张正义，小人愿意冒险前去与他们联络，以助一臂之力。”

蔡文龙见陈正龙入套，晓得刚才失神并未被他看穿，暗呼一声侥幸，当即收敛心神，挥手示意随从暂避。

李进等起身告罪，编了些说辞，相继出茶室去了。

蔡文龙目视他们出了门，才缓缓摇头道：“陈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虽勉强能调动些兵力，但真正精锐都在人家手里握着，你不懂兵事，不识他那些兵的精锐，加上一群乌合之众的土匪，又能顶什么用？”

陈正龙来之前早被人授有定计，蔡文龙还有这么大实力，已然是意外之喜了，便得意道：“蔡大人无须忧虑，土匪虽是乌合之众，但我这里另有一条声东击西之计，定可助蔡大人一臂之力。”

蔡文龙放下茶碗，一把扶起陈正龙，故作惊奇道：“哦，快说来听听！”

陈正龙弯腰站在蔡文龙身侧，附耳过去道：“蔡大人且听我慢慢道来……”

蔡文龙闻言不住点头，心中却道：“狗屁声东击西之计，破绽百出，我看是纸上谈兵之计，信了你我就倒大霉了。”

这计策乃是出自马闻道之口，此人平日里三教九流都有结交，只因家底深厚，慷慨好施，别人往往专捡好的言语奉承，久而久之，隐然有诸葛卧龙隐居草庐之风，却不知自己只有马谡之能。

陈小河不用过多操心具体计划，几日来重点把心思转到火药配制的规范化上。

中国只在**有硝矿，以陈小河眼前的条件，到**弄硝矿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明末有没有发现还是未知数。

大军不再四处转战，这给匠人们自己制取硝石提供了条件，陈小河询问了匠人们制作方法、原料来源等，知道是从牛栏猪圈中取硝土，利用硝石易溶于水的性质，混合草木灰后加热溶解，再过滤掉杂质冷却，得到的晶体便是硝石了。

由于提纯过程需反复进行，技术高下、原料好坏、次数多少等都有差异，便导致最终纯度差异较大。

陈小河并不是非要提取高纯度的硝石，重点在解决纯度的不均，以及如何大规模生产，所以只要制定出检验方法，严格验收，就解决了前者。

至于扩大生产，陈小河了解情况后，便命农委发动百姓，从家中采集原料，又召集木匠、铁匠，一起设计出可以规模化推广的初步提纯设备。

这些军中的铁匠、木匠都是能人，陈小河满脑子理化知识，只可惜他学的是二十一世纪的应试教育，与实际生产、生活等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好在有这些动手能力极强的匠人帮忙，他设计些简单机械倒问题不大，只需要出主意，两三天时间，便做出一套四不像的玩意儿。

古代铁贵，陈小河要制大锅，还得可以大规模推广的，因此不敢用全铁，只有锅底用一大块圆形薄铁板导热，辅以支架支撑，周围则是就地取材的砖石之类。

大锅旁边另有一绞盘，用绳索与锅顶小盘相连，使用畜力推动大盘，带动小盘下的木棍快速搅拌，既节省人力，又做到人力达不到的搅拌速度。

农委只需将锅底分发给农社，农社选临近水源的地方架起大锅，便可以初步提取硝石，以便于运送到府城。

农社本身有民兵，可选少数精细之人把关，民兵轮流出工的方法解决人力问题，挖硝土的工作量虽然巨大，但分摊到每个农户，便微不足道了。在将来有条件卖出火药之时，甚至还可以适当给予农社补贴，又可以解决农社运转的经费问题。

扩大了原材料的来源，等硝石运送到府城，在摸索提高硝石纯度的同时，再对这些纯度不一的硝石进行深加工。

最终加工出的纯度较高的硝石，由经验丰富的火药匠人，先凭经验分辨成色，再制定出一套较规范化的检验标准，对成品进行抽检，最后还是由经验丰富的火药匠人验收。

硫磺不用制取，只需进行提纯，检验方法也可以参照硝石的方法。

有了纯度较为稳定的原料，就可以在配制时定量，总结出什么配方的火药适合做什么用途。等这一整套生产流程建成，充分发动起群众的力量，火药的产量就可以向上提升一大步。

明代火器发展的已经比较成熟，震天雷（早起手榴弹）、迅雷铳（多管火器），开花炮弹、神机箭（多管火箭）……但火药在当时是极为昂贵的，硝土中硝石含量不高，即便是上万人的大作坊，算上挖土、砍柴、运送、提纯……这一大堆无不耗时费力，一万人最终又能生产出多少硝石？加上官员**，上下其手，单是这一项，成本就足够高昂了。

有了原材料，配制火药又需要专业的好手匠人，产量提不上去不说，官办机构往往**，这就造成了火药稀缺而昂贵，又怎能当烂白菜一般随便滥用？更遑论后世那种火海战术了。

陈小河制定出大致方略，这回却不能丢给李迹祥具体操作了，忙上忙下十余日，总算敲定了一套集望闻问切为一身的硝石验收标准，这才拿出检验合格的硝石给匠人试验，以得出标准配方。至于发动百姓采集硝土，以及传授农社提取方法，这些既非短期可就，也无须他亲力亲为了。

却说陈正龙当日与蔡文龙达成约定，次日亲自到马闻道家中表功，吹嘘自己劳苦功高之余，也让马闻道信心大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