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 兵

正值明暗交替之时，暮色中，玉兔方升，大地一片银光。

借着夜色，杨越等一行四人，大步走向师部。

时下的罗店战场情况，杨越已对之大体有了谱。

所谓罗店阵地，并不是指仅仅只有三平方公里，且四周小河、小水塘较多的罗店镇。事实上，双方争夺的要点，指的是以罗店为中心的相当大一片区域。

现下国军守在罗店的军队，乃是第18军辖下的三个主力师。其防区分别是第十一师和第九十八师负责罗店至嘉定、砖瓦厂一线。第六十七师负责罗店至浏河一线。

这三个师，皆是嫡系**军。在战斗力上，比之日军除了缺乏重火力这个弱点外，轻武器配备和单兵素质则完全不在日军常设师团之下。

他们要防御的目标，是为日军的第三师团。

客观的说，调集这三个精锐师来阻击日第三师团，在国府方面，已经是相当的留有余地了。一般情况下，那怕日军增援一二个联队，这三个师也是能挡住的。

可问题是，你在衡量别人的实力时，别人也在衡量你的。

据战史所载，狡猾的松井石根，为确保能夺下罗店，同一天内增援至罗店的兵力，竟是高达一个师团又二个联队。以乌云压顶之势，径取罗店。

松井石根的一招狠棋，不可谓不毒辣、狠决。不过，若是识破了，其实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日军能添兵到这一地区，国军，也能。

杨越心头轻松，缓缓推敲着自己将要提供的应敌之方案有否漏洞，以及等一下如何临场发挥，这么边走边想着，师部，已经到了。

这是一个距离罗店镇约有七八公里左右的小山包，67师的临时师部便设在坡底。打眼望去，除了人影幢幢外，竟是灯火全无。看来，黄维对自身的安保，还是挺上心的。

例行的警卫询问后，杨越被单独留下等候。过了约五分钟，又被一人领进一厚布包裹的室内。室内灯火明亮，当中端坐一个魁梧的将军，这人年约三旬，生得是浓眉阔口，颇具英武之气。只是神情很冷，既没有蹙额嗔目，也没有咆哮如雷，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股杀气便从他身上静静地散发出来。

这人，想必就是黄维了。

天很热，室内的气氛却相当压抑，杨越进去后，省起自己还不会行国军的军礼，只好一言不发地立正待着，静候对方发话。

那黄维扫了他一眼，道：“不错，是个好兵。赏他十块银元。”说毕，微微瞌眼，竟是准备不再理睬杨越了。

杨越见状，心中一凉。如一盆冰水，当头倾下。

虽然在理智上，他也知道黄维能在战事紧急时招见他这么一个小兵，嘉奖十块银元，已经算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举动。换成了是别的兵，早就暗中笑翻了。可是，追求的不同，那心态，自然也不同。刹那间，他心中念头急转，决定豁出去拼上一拼！毕竟，机会可不会一而再地光临。

下一刻，就在一名少尉拿着一摞银元走过来时，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一摆手，阻止道：“不必了，十块银元，还不放在我眼内。属下这就告退。”说着，转身便走。

这话、这举动，相当地有震憾力！一时间，整个临时师部，都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都微微张了口，面部表情呆滞，怀疑自己的耳力出了问题。

这种话，在这军营里，能是一个小兵该说的么？

怎么可能！

沉默，直到杨越走到门口，伸手要拉门时，身后方传出一道厉吼：“站住！”

杨越的身子定住了。

“哈，了不起！了不起！没想到我黄某人手下，还有这么一位视钱财如粪土的士兵。王小二，你转过身来。”

杨越依言转过身子，成立定姿势。

“很好，说说看，你……想要我给你多少袁大头？”

很好，就怕你不说话，既然搭上了话，那就好办了。杨越镇定地抬眼直视过去，只见黄维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脸怒气勃发，仿佛自己只要敢提出多加一块银元，他就要毙了自己似的。便也冷着个脸，沉声道：“属下不要袁大头，但求师座赏识。”

砰地一下，黄维狠狠一捶桌子，茶杯一齐跳了起来，黄维这才厉声道：“赏识你，凭什么？小兔崽子，就凭你干掉了几个小日本么？”

黄维此人，治军极严，这一发怒，室内中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望向杨越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但杨越既然已经豁了出去，自然不去惧他，反而一声冷笑，对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将军毫不客气地顶撞道：“若仅凭枪法不错，侥幸地干掉几个小鬼子，属下自然不敢奢求师座赏识。但，若属下自存有独步天下的战略战术眼光，师座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我呸！”黄维明显是气乐了，咧嘴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讥道：“好，我便听听，你是如何有独步天下的战略战术眼光，说吧。”

杨越抱着目的而来，求的就是这一刻，自然不会扭捏作态，当下咳嗽一声，指点着墙上的大幅军事地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黄维听得初时意外，其后悬疑，再而惊诧，直至满脸凝重。

杨越说：“眼下，我军与日军以拉锯形势对峙于罗店，这样的态势对于我方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但，对叫嚣着要三个月内占领我国全境的日方来说，则明显不可以接受。可以说，这样的态势对于战斗力强于我军的日军来说，已是一笔抹不开的败局。”

“所以……”杨越沉声抛出他的判断：“我断定，在近日内，日军必将抽调重兵，对我罗店之军行泰山压顶之猛烈一击，达成重点突破的预定目的。我想，这方面日军的动向，师座应该有了些消息才是。”

黄维面色顿时一变，这些日子来，战区确实是收集到了一些关于日军异动的军情。分析会议上，也作出了日军会在最近大规模向罗店集结的判断。他作为前线主将，对这些军情倒是知道的。但，面前这区区一个大头兵，凭什么能掌握如此重要情报？

莫非……这是一名日军安插的奸细，今日试图引我乱了分寸，然后图谋我军？

这个念头一出，黄维顿时面目狰狞，喝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居心何在？”

杨越一怔，旋即不亢不卑地道：“师座，属下身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绝无异心。”

“是么……拿下了。把他嘴撬开。”

杨越听了，苦笑一下。这黄维显然疑心大起，看来是要硬来了。这也就罢了，但若认定了自己是日本奸细，对自己所提供情报完全采取不信任态度，那可就糟糕之极了。

思及于此，他顿时大急，骨子里的血腥悍勇之气，猛然发作。是以他望向黄维，似是想分辨什么，然而就在众人凝视倾听时，他忽然回身，狠狠一拳抽在扑来拿他的一个警卫的下巴上！那警卫双手捧脸，滚倒在地。

屋内其余军人见了，发一声喊，一拥而上，两下就将杨越打倒在地。杨越也不反抗，只以双手护住头脸，任由踢打。这些军人拳头沉重，每一下都叫杨越痛入骨髓中去。但他们见杨越不挣扎，不反抗，也不叫唤，不知为何，心下都渐生寒意，又怕打得太重没了活口，于是渐渐的都收了手。

杨越趟在地上哼了一声，摇摇头，强自让自己保持清醒，道：“师座疑我是日本奸细，这很正常。但眼下军务紧急，还请师座先听我一言。”

“你说。”

杨越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