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势 起

杨越笔直向前。

在他前面，被团部指定为代理连长的曾一凡和十来名二营过来的士兵，正戒备地看着他。

不过，如其说是戒备，不如说是胆怯。

被团部指派为一营三连的代理连长的时候，曾一凡和他带来的士兵们一度认为，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在他们看来，没了长官的三连，要想控制那还不是易如反掌。而且眼下又是二营一家独大的局面。这躺升官之行，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成功的。

正是带着这种乐观的心理，他们才兴勿勿地跑了来。

不过，眼下的情况，好象已超出了控制范围。

这突然杀出来的少尉军官，不仅带来了警卫营的人，更连本该打散到二营的郑海彪等人也给带了过来。情况似乎很不妙。

尤其是发现，当被归拢的三连士兵认出对方是叫王小二后，那兴奋的表情，那注入的活力，都使他们的提防心理更加严重。

他奶奶的，这王小二，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占尽了上风。

可命运，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们就连做梦也没想过，一个残连，一个没了任何长官的残连，竟然还能招到连他们也不敢惹的强援。

那帮执法的凶人……

一看见那些持着冲锋枪，满脸严肃的警卫兵，正将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曾一凡以及他身后的士兵就浑身发软。现在他们的感觉，就像是在街上捡到一个钱包，却发现失主正张开大嘴，高喊抓小偷。

苦涩极了！

这一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凝视着那个大步向前的身影，久久地沉默着。

沉默中，蕴含着燥动。

当杨越与曾不凡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所有人的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粗重起来。

两道身影，终于随着杨越的坚决步伐，对立到了一块。

这时，三连士兵们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患得患失。毕竟，这边虽有了强援，可是，张团长的官位终究是摆在那儿的。随之而来的凶猛反扑，他们这些大兵可承受不起。

许是抱着同一个心态，曾一凡和他身后的士兵，虽也一个个面色铁青，可神色里，则还有所坚持。

于是乎，双方的对峙显得沉默起来，场面显得压抑而凝重。

双方的士兵都在等待，等待着己方的“头儿”作出决定。

而身为一方主心骨的杨越，却有些头疼。他明白，前面的这个代理连长，是绝对不可能主动服软了。

时下的局面，只能用强。

他的主意刚定，就听见对方一声厉喝：“你干什么，我连队驻地，岂由得你们胡闯！”

原本沉默压抑的气氛，随着曾一凡的这声厉喝而变得一触即发起来，双方的矛盾，一下子就挑到了明面上。

双方都向自己的同伴靠拢，彼此提防着对方，曾一凡更是用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杨越，不时色厉内荏地瞄一眼那些警卫兵。

剑拔弩张中，杨越却微笑了起来。他不屑地摇了摇头，下一刻，身子疾转180度，右腿已然如同一条铁柱，正正轰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既然该来的终归要来，那么，就不必婆婆妈妈的先说上一大堆才开打。男子汉做事，当断则断！

当曾一凡的身子，中腿横飞出去的时候，现场中，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不过吸气归吸气，三连士兵们的脸色，却是畅快无比。看向杨越的眼神，更是隐隐带上了崇敬之意。

强者，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受到尊重。此刻的杨越，已经用他的行动，获得了这份尊敬。

这时，杨越已收回了踢出的腿，整个身子凝立如山。将右手一指，大声道：“管他有什么后台，先揍了再说。有任何后果，我担着！”

欢呼声震耳欲聋！

随之，早已经按捺不住的士兵们，顿时攥紧了拳头一拥而上。

曾一凡等人转眼就被人群淹没了。无数的拳脚如同雨点一般落下。这其中，以周山这帮子警卫兵们反而最是卖力。拳起脚落，打得畅快无比。郑海彪这一干子士兵们，也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片刻之后，曾一凡已经不**形，如同烂泥一般，他手下的士兵，也一身凄惨！

这一顿痛揍，就像一次集体的狂欢。士兵们大呼小叫，痛快无比。

“周山兄，谢了。”

不久后，看着拍着手走回来的周山，杨越一脸诚恳地道。

“长官这是哪里的话来。”周山认真地看了杨越一眼，正姿道：“身为长官属下，自然该唯长官马首是瞻。应该的，应该的。”

事实上，周山在说这话时，还的确是真心话了。他在军队中好歹也有六七个年头了，打过内战，也跟日本人真刀真枪地较量过，更虐杀过无数盗匪。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他眼见还是听闻，他都没有见过似杨越这么肆无忌惮的狠人。

和杨越比起来，当年被军中视作刺头儿的几个军中兵痞，简直就是刚刚参军的新兵蛋子。

这样的长官，自己可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得罪他了！

不止是他在示好了。这个时候，所有的其他警卫兵，以及整个三连士兵，都完全围拢了过来，围着站立在中间的杨越，唯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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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越见围过来的一张张脸庞充满诚挚，显是士气可用，不由精神一振。正欲趁势发表一些演说之类，忽然之间，驻地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动声。听规模，没有百十人以上，怕是闹不出如此动静。

皱眉望去，不大一会儿，果然便有百十人涌了过来，杀气腾腾。

“是张团长！是张团长带人来了！”

这话，顿时让整个场地一片哗然。谁都明白，警卫营的兵虽然凶横，可是，却还不能管到团长的头上。当张团长亲自出动的时候，基本上就意味着，己方已经一败涂地。

对面，上百名官兵正簇拥着一名将领，以胜卷在握之势，大踏步而来。

世界，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

盛怒的团长，从来都不是大头兵敢于违抗的！

就算是身为师长的亲兵，都不敢对之许逆。

看着挟怒而来的张代团长，所有人的思维都凝固了，在这面如重霜的团长面前，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一峰洪水浪涛前的蚂蚁。

从天堂到地狱，就是转瞬之间。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这无关他们的胆气，只因他们毕竟是普通一兵，见到己方的高官，会有天然的畏惧！

在场的士兵们，凝视着疾步而来的对方，看着对方的不怒自威。许多人都扭头去看站在正中的杨越。

杨越则目不斜视。

当这一群人出现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谁才是那张代团长。他的眼里没有丝毫退缩，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和对方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连长，看来这回要惨了……”周山在旁边苦笑了一声，“关禁闭都怕是轻的。”

眼中，对面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他已经能清晰地看见这名代理团长眼中的怒火。

“不！”

杨越猛的一声暴喝，直面着迎面而来的张团长一行人，发出强音。

“准备战斗！”

这个强势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着。

受到震憾的，不光是张团长。他连同他的手下皆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如同看疯子一样看着杨越，眼睛都直了。就是围绕在身边准备有难同当的郑海彪等三连士兵，也是面露惊愕。更别提，还有另一个暗任务在身的周山等人了。

周山当即就将手摸上了枪柄，沉声道：“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这不怪周山沉不住气，而实在是杨越唱的这一出太过惊人，由不得他不反弹。要知道，在军队中，双方互殴，乃至群体开干，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事后用“准备战斗”这种口号对抗长官的作法，已经不仅仅是斗殴性质了，那是等同于公然反叛的大罪，是要掉头地。更何况，他还奉有监视之使命，怎能不疑心大起？

但他才在质疑，郑海彪便猛的冲了上去，壮硕的胸膛几乎顶着周山的鼻子。他低着头，居高临下的怒斥道：“怎么，长官的话你也敢质疑？再他妈乱叫，老子大耳括子抽你！”

周山用力一推，怒吼道：“白痴，闭嘴！你他妈是个猪脑袋啊！战斗，战斗个屁！前面那是谁？那是咱们部队的团长，你敢开一枪试试！”

一旁的杨越，扭头斜睨了二人一眼，重重地冷哼一声，说道：“周山，你也知道，那张团长，头上还挂着代理两字。”

周山看了杨越一眼，并不说话，只脸色阴冷。

杨越这种公然违背规则的行为，让他觉得杨越太轻浮，太不懂规矩。他已准备好，若杨越再有什么异动，他就会出手先将之擒下。

“王，王长官，我……”，郑海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杨越一眼，肩膀垮了下来。

杨越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道。“你信不信我？”

郑海彪一怔，点了点头。

得到了郑海彪答复，杨越颇感欣慰。扭过头，直视周山等警卫兵，一字一顿地道：“你们说，要是师座在此，会、帮、谁？”

这话，顿时就让所有见到杨越进师部那一幕的警卫们，眼中起了迟疑。

这些警卫们，自当了黄维亲兵以来，见识自然会跟着上涨。扣心想想，在此大战之际，杨越所陈军情之重大，献策之犀利，其作用之大，决不是区区一未扶正的“代理”所能与之并肩的。以黄师长的性格处事……会偏袒谁，那不是明摆着的么。

那怕只是暂时性的，眼下也肯定会保着他。

就算是换成了自己来当师座，也会是如此处理。最多，事后许些好处给张代团长而已。

一想明白此节，这些警卫们看杨越的眼神顿时和善了下来。至于是不是要将枪口指向张代团长一行人，则仍在犹豫。

杨越一见，忙趁热打铁：“按照师座将你们派给我的指示，是不是我只要不逃跑，不被取消连长职务，你们就应该听我的？”

“……是。”

“那好，等会我下令，你们只是听令行事，明白？现在听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三连一排全体有，准备战斗！”

听到杨越的命令，已经认可了杨越分析的警卫士兵们，不由自主就双脚一碰，整齐道：“是，准备战斗！”

得，人家来帮忙的都准备战斗了，我们这些当事人还犹豫什么？

被杨越眼睛一扫，郑海彪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枪，爆发出一声洪亮的怒吼：“三连，全体有……准备战斗！”

“准备战斗！”

当这怒吼声陡然冲向云霄、震荡四方之际，张团长一行人刹时眼露震惊，身体僵直！他们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自己。实是难以置信。

不仅是挟怒而来的张守知张代团长懵了，他带的官兵懵了。就连远距离看热闹的围观者，也都全然懵了。

这三连的兵，还真够种！

而杨越，其实要的也就是这种效果——当双方形成对峙之时，他就不相信了，那还未经上层决策的军情。他黄维，就敢坐视不理？

决不可能。

此事，乃是似危实安之局。得利者，自是从此在军内名声大噪的王连长。所踩者，唯就要正位的张代团长是也。

他凝视着对面那位气得脸色发青、身子发抖的三十余岁将官，心里默默地道：“抱歉，今日借你肩膀一用。它日……定然有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