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红蝙蝠公寓(1)

在租界永泰商号旁边的红蝙蝠公寓里，突然搬进了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姓刘，女的也就自然被称作是刘太太，据说两人是从南京来的，刚到上海就被日本宪兵队给抓起来了，幸亏他们散尽钱财上下打点，才保住了一条性命。虽然如此，刘先生还是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们现在住进红蝙蝠公寓，一边疗伤，一边等着家里人汇钱过来，准备在上海做点生意或者炒股。

虽然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但对突然出现在商号周围的陌生面孔，黄世忠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觉，看到这对年轻的夫妇坐着黄包车，大包小箱地搬进公寓，而且男的还是被搀扶着进去的，他回到办公室给对面中医诊所的老谭打了个电话。

当然，除了警惕性高之外，黄世忠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因为那刘太太长得既年轻又漂亮，仅仅是从黄包车上走下来的那个瞬间，几乎就已经惊世骇俗了。

如此漂亮的女人，不为之动心的男人，也许绝无仅有吧。

“老谭，看到了吗？红蝙蝠公寓来了对新面孔。”

老谭是军统站的情报员，过去一直在中医诊所负责对外联络的，自从永泰商号发展起来，黄世忠搬进去后，除了继续对外联络外，他还有一项新的任务，就是负责接应永泰商号的。

虽然老谭是军统的情报员，但医术水平也是相当高的，一般的小病小灾可以说是手到擒来，因而也远近闻名。

“看到了，据说这对夫妻姓刘，刚从南京过来。”

“你去探探深浅，我怎么觉得这个时候住进这么一对夫妻，总有点蹊跷。”

老谭心想，八成你又是看上刘太太了吧？作为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在老谭看来，黄世忠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好色了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很快应承道：“是，我这就过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老谭回到诊所，给黄世忠回了电话：“男的姓刘，是南京乡下一个土财主的儿子，仗着自己曾经在日本留过学，准备到上海来发展，没想到被宪兵队给逮了个正着，我看了看伤势，真的不轻。后来跟他们套了个近乎，先给他治着，有钱就还，没钱就欠着。”

“对了，他们没有怀疑你什么吧？”

“应该没有，或许是刚刚被放出来，心里还在觉得晦气，男的不停地唉声叹气，女的躲在一边悄悄流泪。”

“嗯，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妙，这些个从日本回来的人，是最有可能成为汉奸和日本特务的。”

“放心吧，我会盯着的。”

其实这对姓刘的年轻夫妇不是别人，正是刘凯峰和南造云子假扮的，老谭离开后，南造云子一边放着窗帘，一边关注着街对面的中医诊所，坐在沙发上的刘凯峰，打量了一下这个套间后，调侃道：“刘夫人，你这是让我来养病，还是让我来送命的？”

南造云子从窗边走过来，把放在地上的箱子打开，一边从里面拿出衣服挂到衣柜里，一边说道：“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谁是刘夫人？”

“那我就叫你长官，或者南造云子？”

“有人在的时候，把那个‘刘’字去掉，没人在的时候，叫我敖静。”南造云子挂好衣服后，把衣柜门一关：“这么大的房间，难道不比特护病房好，我说你能不能知足一点，什么养病、送命的？”

“房间再大也容不下我藏身呀！”刘凯峰在口袋里四下摸了摸，但没摸到香烟：“我是谁？国民政府的死刑犯。这里是什么地方？上海的公共租界，别说是国民党，就连**都不会放过我。你们要是真想给我养病，怎么着也得在虹口日侨区给我弄套公寓才对呀！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让我到这里来，八成是把我当成了饵，准备钓什么大鱼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的目的还真的达到了，看见没有，咱们前脚进门，后脚就来了个什么老谭，还他妈的中医呢，我看就是来催命的。”

南造云子一边整理的床单，一边说道：“怎么，你还是怕死呀？我说你在宪兵队里的那股子蛮劲到哪里去了？”

“废话，你们这帮小鬼子非得要我承认是国民政府的特工，我能承认吗？再说了，我虽然不怕死，但也要看是怎么个死法。死在国民政府的手里，说不定若干年后会给我**的，就像当年死在风波亭的岳武穆一样。现在被你们当成饵，我要是死了，那可成了铁板钉钉的汉奸卖国贼。”

南造云子不屑一顾地瞟了他一眼：“从你在江阴要塞放走大佐阁下，到你在特护病房把化学兵部队的情况泄露给他后，你就是一个铁杆的汉奸了，恐怕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所以呀，你千万别惦记着给我来出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只怕现在你想回去都没人相信了。”

刘凯峰看到她把房间整理得差不多了，而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故作**地问道：“怎么，就一张床？”

南造云子瞪了他一眼：“没看见有两床被子吗？晚上睡觉老实点，别惦记着浑水摸鱼的好事。”

刘凯峰眉头一皱：“不说独占花魁了，如果连浑水摸鱼的事都不能干，那我倒想问问你，我说我凭什么当汉奸呀？”

“你说呢？”

刘凯峰看上去有些急了：“哎，你们这些小鬼子说话是不是就跟放屁一样？两军对垒在阵地上的时候，你们不是总喊着什么：‘中国的弟兄们，我们大日本皇军是来跟你们共建皇道乐土的，只要你们放下武器，美女、金条大大的有……’怎么现在变卦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放下武器？”

“还有你，要不是在**监狱里，隔着他妈的两道铁栏杆给老子抛媚眼，老子会跟你来上海吗？”

“别占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我救你出来，你早死在南京了。”南造云子从床上站起身来，朝卫生间走去，走到刘凯峰身边的时候，说道：“你要是怕死，就给自己在军统的那个同学写封信不就得了。”

“军统，什么军统？”

“复兴社已经升格为你们国民政府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了。”说完，她进了卫生间把门栓上。

刘凯峰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转而想到，自己与世隔绝了几个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他正准备从沙发上起身，无意中却看到门旁边的戳箕里，有一张旧报纸，“南京大屠杀”的醒目标题跃入他的眼帘，他立即起身过去拿起报纸展开一看，浑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他几乎转身就要踹开卫生间的门，一把把南造云子掐死，但他仰头闭着眼睛，极力地控制着异常激动的情绪，以便不让自己的热泪流出眼眶，然后把报纸扔回戳箕，浑身乏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他实在没想到，几十万大军居然没守住南京城，更没想到禽兽不如的日本鬼子，会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放下武器的战俘，实施骇人听闻的大屠杀。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恨不得立即返回部队去，与狗日的日本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他真的不知道在这种心情下，自己是不是还能够强作欢颜地与南造云子周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