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百乐门舞厅(1)

对于刘凯峰的死缠烂打，南造云子内心充满了矛盾。

在她所受过的教育中，都是说天皇大御国乃大地最初生成之国，世界万国之根本。若能以其根本为经纬，则全世界悉为郡县，万国君长皆为臣仆。在这种野蛮的侵略和军国主义思想的熏陶下，南造云子这代和他们上一代的日本人，都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甚至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了日本的后花园。同时，他们眼里只有大和民族是优等的，其他民族都是劣等的，都是应该被奴役的。在这样的思想扭曲下，南造云子又怎么会接受一个中国人成为自己的丈夫呢？何况，在中国生活和从事谍报工作多年，看到中国军阀混战，列强肆意**，也使得南造云子从骨子里瞧不起中国人。在她看来，出卖肉体色诱中国人以窃取情报，为天皇和日本帝国的利益作出牺牲是一回事，正儿八经地把自己嫁给一个中国人，则又是另外一回事。尽管刘凯峰与她接触过的其他中国人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在人品和气节方面，是她所不曾见识过的，但他毕竟还是中国人，日本是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国家，在过去，除贵族和武士以外，普通的民众甚至是不允许有姓氏的，南造云子无法想象，自己与一个中国人生下的孩子，将来如何立足于世。

但自从在温泉招待所与他邂逅，到这段时间两人假夫妻之名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虽然总有磕磕碰碰，甚至不断被刘凯峰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但却让南造云子感觉到了那种只有家庭才能带来的温馨，她甚至想起了小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父母在一起相处的那些日子，父亲不正是象刘凯峰对待自己一样对待着母亲吗？而母亲当然表现得比现在的南造云子含忍多了。

南造云子不得不承认影佐祯昭看透了自己，至少是在对待刘凯峰的态度上是这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爱上了刘凯峰，但却永远也跨不过民族之间的这条鸿沟。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她管不了，但她绝不会允许自己未来孩子的父亲，居然是一个中国人的事实。

“哎，”回到公寓后，南造云子问道：“你可是当着机关长的面夸下海口，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刘凯峰不屑一顾地说道：“对付上海滩上的几个毛贼，刘某人还是有把握的。”

南造云子用眼睛瞟着他：“真的是为了我？”

刘凯峰笑道：“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够天天抱着个大美人睡觉，踏踏实实地做一辈子的美梦。”

“可我怎么老觉得你言不由衷呀？”

“怎么，我的课长阁下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要不，今天晚上咱们就提前‘洞房’？”

南造云子把脸凑到刘凯峰的面前：“你知道我不是什么贞德圣女，但也不是你眼中的妓女娘们，我并不打算在你面前吝啬自己的身体，但却绝不容忍背叛。知道吗？爬上我的身体并不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但要想活着从上面下来，就得付出代价。我的刘队长，你准备好了吗？”

刘凯峰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上刀山下火海呀？”

“如果你想背叛，结果一定会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惨不忍睹！”

“你所说的背叛指的是什么？比如，我跟别的女人笑一笑，或者吃顿饭，跳个舞，你就会扒了我的皮？”

南造云子伸手在他的面庞上拍了拍：“如果需要，我还会替你找个女人来泄泻火。我说的背叛，是指对大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的背叛。”

“没搞错吧，我不是你们日本人！”

“但你却是大日本帝国的一条狗！”

“你们日本女人经常喜欢和狗睡在一个床上？”

“只要这条狗能够效忠天皇陛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刘凯峰站起身来透了口气：“那下次在街上遇到狗时，我还得认真甄别一下，看看那条是从你们日本女人肚子里生下来的。”

说完，他准备出门。

“上哪儿去？”南造云子问道。

“呆在家里能完成任务吗？”刘凯峰瞟了她一眼：“我得一步步地进入租界这个圈子。”

“那就到百乐门舞厅去吧！”

刘凯峰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一下紧张起来：她怎么会突然提到百乐门舞厅，难道军统上海站又走漏了消息？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南造云子说道：“百乐门舞厅是个女老板，而且出人预料地风骚，更有趣的是，她就住在我们隔壁，如果勾搭上了她，想泻火的时候你甚至不用出公寓的大门。”

刘凯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他冷笑道：“哼，难道她比你更风骚？”

南造云子走到刘凯峰面前：“不要把我和任何女人相比，如果其他的女人只是你的生活的话，那么我就是你的生命，你可以不停地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但生命对于你来说，只有一次！明白吗？”

刘凯峰无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我的生命，好好在家呆着吧，我得出去生活了。”

刘凯峰刚刚走出公寓的大门，郭子就拉着黄包车过来了：“先生，您上哪？”

刘凯峰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递给他。

“哦，不，先生，您给的钱已经太多了。”

刘凯峰坐到车上后，说道：“给你这两块银元，是让你替我办件事。”

“您说吧，只要能办的事保证没问题，这钱我就……”

“拿着，走吧。”等郭子拉起黄包车离开后，刘凯峰说道：“你看见从公寓里进出的一个漂亮的女人吗？”

郭子说道：“您说的是您的夫人刘太太吧？”

“哦，连这你都知道？”

“听人议论的，大家都说我们这条街上，过去数百乐门舞厅的左老板漂亮，现在就要数您的太太最迷人。”

“家有美妻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我给你加两块银元的意思，就是让你替我看着点她，以后她上哪儿去，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回头尽量告诉我。”刘凯峰补充道：“当然，你该拉客还是去拉客，只是给我多费点心而已。”

“瞧您说的，先生。”郭子说道：“您给的钱，足以让我啥都不干都能过上好日子，从今往后我就守在红蝙蝠公寓门口，专门替您看住太太，您就放心吧！”

眼看快要到百乐门舞厅里，刘凯峰在一个电话亭前下了车，然后让郭子离开，自己则到电话亭里，给左湘玲打了个电话。

这次，接电话的是左湘玲本人。

“喂，这里是百乐门舞厅，请问您是哪位？”

“老板娘，你那里有新到的舞女吗？”刘凯峰问道。

左湘玲一听，立即警觉起来，她放下电话走到门口拉开门看了看，见外面的过道里空无一人，这才重新把门锁上，然后拿起电话：“我们这里的舞女天天换。”

“别扯了，我看见的舞女都老掉牙了。”

“好，我今天给你准备一个女学生。”接完暗号后，左湘玲迫不及待地说道：“姜太公，你终于出现了，老板都急的火烧眉毛了，这些日子你都上哪去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过去了，以后再叙旧吧。”刘凯峰说道：“请立即向总部汇报，上海站的内奸一定出在高层，他暗地里还在与井上公馆联合走私。”

“啊？”左湘玲大吃一惊：“怪不得我一直没找到线索，原来是方向错了。上海站的站长在淞沪会战时壮烈殉国了，现在是由副站长主持工作，能够与井上公馆联合走私，那肯定……”

“先不要太早下结论，我会进一步核实的。另外，鬼子为了整合上海滩的情报机构，已经组建了一个梅机关的特务组织，他们很快就要向井上公馆下手了，请你立即向总部汇吧，如果可能的话，让我去处理那个内奸，以便赢得鬼子的信任。”

“好的，我今晚就与总部联系。”左湘玲又问道：“对了，你现在有合适的落脚点吗？我在租界红蝙蝠公寓有套房子，很隐蔽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给你。”

左湘玲这是在试探，看看是不是他从公寓里给自己打过电话。但她的做法显然是违背了军统的工作原则，按规定她是不能探知刘凯峰的身份的。

刘凯峰说道：“我现在在虹口区落脚，很安全，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再与你联系。保重！”

“好的，你也多保重。”

得到刘凯峰的消息和情报后，左湘玲立即给洪云婷去了个电话，因为洪云婷是她的报务员：“喂，洪小姐吗？”

“哟，是左老板呀，您有什么事吗？”

“上回的客人指名道姓要见你，你看你今晚是不是有时间救个场子？”

“好的，没问题。”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一些有公开职业的女性迫于生计，利用业余时间到娱乐场所充当兼职歌女、舞女的比比皆是，所以，每次左湘玲与洪云婷接头时，都是由洪云婷装扮成舞女到舞厅来，这样就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每次左湘玲得到情报后，都是通过洪云婷发往军统总部的，之后，洪云婷又会把一些重要的情报传递给张必克。

放下电话后，刘凯峰决定用新邻居的身份去拜访左湘玲，他想以这种形式暗示左湘玲，她已经被人注意到了，借此提醒她以后更要小心谨慎。

他看了看时间，距离舞厅营业的时间还有个把小时，于是找到一家小餐厅，随便吃了点饭后，再向舞厅走去。当他刚刚走到舞厅门口时，一辆黄包车在他身边停下，从上面下来一个面目清秀的舞女打扮的姑娘，他定眼一看，居然是他在路口救过的那个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