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庆之殇（四）

军车沿着起伏的公路向朝天门那个方向开去，这个时候已然不同于他们刚刚来的时候，因为不用赶时间，所以司机把车开得并不快。

轰炸已经结束，防空警报也已经撤除，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只是街道的两边时不时地还能够看到一两处废墟静静地躺在那里，这些废墟之上满着断壁残垣，有的还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显然是被日军飞机轰炸过的结果。而就在刚才的轰炸中，还是有一些建筑遭遇到了不幸，此时的火已经被扑灭，但是还是有烟在时时的冒出；在这些被损毁的建筑之中，正有人在来来回回地往复地抢运着自己的物品。

前面忽然聚集了许多的人，将整个街道堵得严严实实，无法逾越，司机把车停了下来，石永川跳出车去，想要看一看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石永川下了车，王进也跟着跳下了车来，石永川马上警惕起来，回身对着他道：“你是不是想要趁机逃跑？”

王进摇了摇头，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相信石永川并不是想要绑架他了。“我也想看看前面怎么了？”他告诉着石永川。

石永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时警告着他：“我是真得有事要跟你谈，你要是跑了，到时候我会到你们学校里把你抓出来的！”

“我不跑！”王进答应着。

石永川没有再说什么，分开人群，向里面走去，王进也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边。那些看热闹的人，见到是当兵的人，自然还以为是来办公事的，很自觉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来。

走进了人群的里面，王进才发现这条街道已然被警察用警戒线拉起来，不许看热闹的人进入，而在警戒线之内，却是停着一辆救护车，里面正有几个医护人员在往车上抬着伤员，警察在四周维持着秩序，王进和石永川这才发现马路的**一辆公共汽车倒在地上，而车子的周遭却是一片的血迹，许多尸体、衣物、行李都凌乱地抛在地上，残不忍睹。

“这是怎么回事呀？”石永川问着正在执行警戒任务的一名警察。

这个警察望了石永川一眼，也许是看到了他身着军服，是个军人，所以说话还比较客气，向他作着解释：“这辆公共汽车被鬼子飞机投下的炸弹炸翻了，当时这辆车里挤满了人，你看到没有？死的人没有五六十，也有二三十！”

王进也顺着警察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间便觉得自己的脖子在森森地冒着虚汗，当他看清楚这辆倒霉的公交车车牌之时，才发现正是那辆自己差一点坐上去的车子，耳边还依稀响着那个售票员催促自己上车时的话意。

“这里要多久才能通车呀？”石永川问道。

这个警察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不好说，清理完也要两三个小时吧！”

石永川没有再问什么，拉着王进的手，重新钻出人群，回转车上，告诉着司机绕开这条街坊，从临江门走，王进却听得出来，他这分明是要送自己去临江门；可是此时，他已然没有心思再去想石永川的目的所在，他的头脑里一片得混乱，还在想着刚才看到了那个惨相，如果当时自己坐上了那辆公共汽车，说不定也会遇难。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辆公共汽车在听到防空警报响起来的时候，没有找地方躲避，而是冒险继续前行呢？想一想，这也许就是人们的侥幸心理在作怪罢了，总觉得自己不会出事，却忽视了安全的重要性。

见到王进一直沉着脸，满面的惨白，石永川还以为他是被刚才的景象吓到了，微微笑了一下，道：“小表哥的胆子这么小呀？你这样的人要是去当兵，只怕还没有上战场，腿就走不动了！”

王进转头瞪了他一眼，告诉着他：“你不要把人看扁了，那点血腥还吓不到我！”

“那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而且脸都白成了这个样子？”石永川问着。

“我这是气愤！”王进实话对着他道：“国家贫弱到这个地步，被人如此欺负，我辈当真得不能够再这样浑浑噩噩了，我想，我应该投笔从戎，去当兵，为国杀敌！”

石永川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由得赞赏地道：“好呀，你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你还不愿意当亡国奴，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他说着，建议着道：“我们部队也正在招兵呢，呵呵，我们这个部队是技术兵种，招的都是上过学、有一定知识基础的年青人，我看你肯定合适，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到我们部队里来？”

王进看了他一眼， 不屑一顾地道：“算了吧？就你们？那种守株待兔的打法，能杀几个鬼子？我要去当兵，就当空军，我最恨的就是鬼子的飞机，我一定要亲自开着战斗机把他们一个个的打下来，让他们也知道中国的天空是不可以任由他们这些侵略者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石永川怔了怔，忽然拍起了自己巴掌来，为王进的这一番话喝着采。

汽车到达临江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石永川让司机带着那些弟兄们先回营地，而他却拉着王进下车来，在一个叫作东来顺的小火锅店里坐下来，要了份火锅，一壶老酒，便和王进对面而坐，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火锅。

王进觉得自己真得是有些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了，想一想当初石永川如此那般地请他和表妹裴芙蓉吃饭，他们两个都死活不愿意去，就好像觉得那是在赴鸿门宴一样，最后还要石永川用手枪相逼；可是今天，他却是在毫不推却的情况之下，这么自然而然地就随着石永川走进了饭店里来，真得就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一杯酒下肚，石永川的话便多了起来，先是问了一问他到市区这边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学校，还要到临江门来？王进也没有隐瞒，如实地告诉着他。

实际上，王进并不喝酒，但是今天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怯懦，也只得与这位炮兵少尉小酌一番，好在这种小店的老酒多是自家里酿的，并不猛烈，便是这样，他喝了一口之后，也觉得辛辣无比。

看着王进喝了一口酒之后，把眼睛、眉毛、鼻子和嘴巴都拧到一起，露着痛苦的样子，石永川笑了笑，对着他道：“呵呵，要是你喝不了，可以不喝！”

王进想了想，还是道：“那我就只喝这一盅吧！”

石永川点了点头，也不再去招呼王进，自斟自饮了起来。

“永川，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到这个时候，王进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当先地问出了声来，在问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忐忑了，隐约觉得石永川找他谈的事，定然还是与裴芙蓉有关系的。

果然，石永川望着王进，笑了一笑，道：“小表哥，你其实心里头清楚得很，何必还要在我的面前这么装着呢？”

被他如此一说，王进的脸不由红了起来，于是故意把话岔开来，装作有些不乐意地道：“你别一口一个‘小表哥’地叫了，你其实比我还大呢！”

“那我叫你什么？”石永川反问着他。

“就叫我的名字好了！”王进道。

石永川还是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就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是不是？呵呵，我告诉你，我还就这这么叫定你了，你是芙蓉的表哥，我这么叫也是不错的！”

“可是芙蓉已经是别人的人了，跟你没有关系了！”王进道。

石永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露出一种自嘲一样的笑来，他缓缓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又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再一次直视着王进的眼睛，就象是要把他的心看穿一样。

“你们表兄妹真得很会演戏！”石永川轻蔑地道：“你以为那天我就信了你们的话了吗？呵呵，那两个空军的人也不过是陪着你们一起演戏给我看罢了！”

王进愣住了，不明白这位石少爷怎么又回过了味来，但是他还是不想石永川再去纠缠表妹，咬着牙坚持着道：“什么演戏？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哼！”石永川冷哼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我有个同学也是第四航空队的，他叫汪纪泉，就和翁觉民一起的！”

听到石永川如此一说，王进当即便有些傻眼，显然，石永川是去问过他的同学了。

看到王进有些发呆的样子，石永川又是微微一笑，对着他道：“第四航空队又回到了重庆，前几天我刚刚和我的同学聚了聚，专门向他打听了翁觉民的情况。他告诉我说翁觉民比他还要小一岁，根本就没有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另外……”他说着看了看王进，此时，王进的脸已然变得十分得难看，也许是因为谎言被戳穿后，令人有些尴尬。见到王进没有插话，石永川又接着道：“我又问他为什么翁觉民那天会去重庆大学，呵呵，他告诉我说是他们的大队长受了他们一个中队长的委托，去那里给你送什么东西的， 这么说来，那天只是赶了一个巧，你说是不是呀？”

也许是为了给王进留一个面子，石永川并没有把话说得及难听。

这个时候，王进已然难堪以极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应对这个炮兵少尉，自己都觉得在这个兵油子的面前，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呵呵，小表哥，你说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石永川见王进不答话，还是问道。

王进摇了摇头，如果单单论长相，石永川的模样并不丑，相反，应该还算是眉目清秀的。

“那么，芙蓉为什么不喜欢我呢？”石永川又问着。

“我怎么会知道？”王进也无奈地摇着头。

石永川看了他一眼，还是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我自己也想过，呵呵，要说吧，我这个人虽然不敢说是最优秀的，但是各方面的条件也算是不错了！芙蓉之所以不喜欢我的原因，应该是就是她不喜欢家里的包办婚姻！呵呵，其实我也不喜欢被人包办婚姻，本来就是想跟她说明，然后我们两个人互不相干的，可是见到她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上她了，我想这也许就是一见钟情，或许我们前世就已经命中注定，今生是要再续前缘的！”

听到石永川的这番话，王进分明觉察得出来，这就是他的真心话，他之所以把要扣留自己，也许在他看来，这件事对于他就是一件事关终身幸福的大事情，可是如今，他也只能细细地听着，却在琢磨着应该如何来应对这个家伙的痴心。

“小表哥，今天我跟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是希望你不要在我和芙蓉之间的事上，从中作梗，我可以看得出来，她对你是很依赖的，我也听她爹娘告诉我说她原来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但是自从你到了她家里之后，她就开始不听家里的话了。我想，如今你对她的影响应该是最大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非要找你来说一说的原因！”石永川一边说，一边盯视着王进，直到他说完，那双眼睛也没有离开过王进的脸。

王进越发得坐卧不安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的自己在石永川的面前，就好像是没有穿衣服，是光着身子一样，虽然这位石家的小少爷只比自己大两岁，可是这份成熟和机谋却不知道比自己要多了多少。

“呵呵，就算是你喜欢芙蓉，那也要看她喜不喜欢你！”想了一想之后，王进也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着他。

石永川笑了一下，非常有自信地道：“她现在还以为我是为了那个婚约来找她的，所以才这样怕我、躲着我！呵呵，你放心，我这个人还是非常讲道理的，既然我喜欢她，想要跟她结婚，那么就一定会让她也喜欢我的！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讨女孩子喜欢的本事还是有的，只要她跟我相处一段日子，我相信她就会改变对我的看法，就象是你一样！”

“我？”王进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了起来。

石永川还是这般望着他，反问着：“难道你对我的看法没有改变吗？”

这一声问，令王进无言以对，的确，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对石永川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最其马的一点，他觉得这位石少爷并是不那么令人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