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突出重围（1）

在孟翔、李兴武等官兵们的目送下，童澄和几名忠心耿耿跟随着的卫兵高举着一面白旗，踏着野战医院周围的灰烬和瓦砾，缓缓地走向日军占领区。在经过守军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张宣武忧虑而又不忍地望着童澄：“旅座，小心！”

童澄笑了笑：“没事的！放心吧！”

掩映在夜色里的远处街道上，响起了清脆的子弹上膛声，一小队日本兵在工事间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看到童澄手上的白旗后，日本兵略微放松了警惕，然后用日语凶神恶煞地喊了几句什么话。童澄毫无惧色地举起手，立足高声喊道：“不要开枪！我们是来商谈投降的。”

日本兵们虽然听不懂汉语，但通过那面白旗也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停顿了几分钟后，日军那边走出一个少佐军官，用生硬的汉语喊道：“你们是来投降皇军的吗？”

童澄摇了摇手里的白旗：“我代表滕县的国军剩余部队过来商谈投降条件。”

少佐军官面露一丝喜色，然后道：“好的！请过来！但你们不许耍花招。”

童澄再次摇了摇手里的白旗：“我们不会耍花招的，请让我们过去。”

少佐军官喊道：“过来吧！”

童澄和几名卫兵举着白旗大踏步走向日军阵地。距离十几米的时候，少佐军官喊道：“你们把武器都丢下！”

几个卫兵面露警觉之色，用请示的目光望向童澄。童澄点点头：“都把枪放下吧。”说着，童澄先解下了腰间的手枪，同时把手里的那根引线缩进袖子里。卫兵们也都放下手里的武器。

几名日本兵小心翼翼地走上来，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童澄等人。童澄镇定自若地举起双手，示意身上没有武器。日本兵凶恶地喊了几个词，用枪口示意着童澄等人过去。少佐军官看了看童澄的军服，有点吃惊地问道：“你是一个少将？”

童澄点点头：“我是国民革命军第122师第366旅少将旅长童澄。”

少佐军官满意地点点头：“童将军，请随我来。”

中国军队派来投降使者，并且还是一个少将，这个消息迅速被送到了支队长濑谷启少将的面前。濑谷少将获悉后自然松了一口气，对方派来一个少将进行投降谈判，说明这伙死硬的敌军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滕县的战斗终于结束了。濑谷少将立刻命令桥本山太郎中佐和濑川幸男大尉前往那个阵地，负责商谈投降事务。桥本中佐是心理战专家，派他过去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而濑川大尉是师团部派来的“监军”，让他去见识这个场面，可以让濑谷少将间接地暗示自己的部队已经完成了任务，由他这个渠道把获胜的消息通告给师团部，必然能增加捷报的可靠性和真实性，让五天来对滕县的战局已经略有点不满的师团长放心。

在一座残破不堪的破屋子里，赶来的桥本中佐和濑川大尉见到了童澄一行。桥本中佐微笑着开口道：“童将军，贵部如今终于愿意向皇军投诚了，这真是大大的好事。不知此举是贵部王铭章将军的意思吗？”

童澄平淡地道：“王师座已经阵亡了。”

“哦，原来如此。”桥本中佐和旁边的濑川大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怎么说，贵部并非因为幡然悔悟而向皇军投降，而是因为死伤殆尽、无路可逃才被迫向皇军投降的。”言语间隐隐有股轻蔑和得意的味道。

童澄不卑不亢地道：“贵部怎么认为是贵部的事情。如今，王将军已经阵亡，我和剩余的弟兄们都认为我们已经弹尽粮绝，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五天五夜的激战，我部几乎是孤军无援，而汤恩伯的第20军团就在附近观望，任凭我部陷入四面包围却一直袖手旁观。因此我认为我们122师已经完成了国民政府交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尽到了一支地方杂牌军的责任。身为此时全军的最高长官，我不忍心看着手下的弟兄们继续死去，因此希望能向贵军放下武器。”

桥本中佐稳操胜券地笑了：“如果你们在开战第一天就明智地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也不需要死伤那么多贵军的官兵了。只可惜，你们一直冥顽不灵、食古不化，拒绝了皇军的好心和诚意，结果现在，你们自食苦果，在皇军无敌的军威前损兵折将、死伤无数。正所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白白地让你们的几千士兵给国民政府做了炮灰。如今，你们弹尽粮绝、孤立无援、无路可逃，不得不向皇军乞降。你们的投降实在是太晚了，如果能早几天，你们都会被皇军视为弃暗投明的英雄，但眼下，你们只是一伙残兵败将。”

童澄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桥本中佐几乎都有点得意了：“你们的投降是你们能够继续活命的唯一途径。如果你们继续顽抗到底，那童将军您和您手下所有的士兵们恐怕都活不过明天了。所以，你们只能成为皇军的俘虏。当然了，皇军向来是尊重对手的。童将军您和您的部下虽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但可以选择为新**效力以此来将功折过。”

童澄冷着脸：“请中佐阁下说说贵方的条件。”

桥本中佐不紧不慢地打开一份文件：“根据我们濑谷支队长以及师团部的意思，在你们投降后，所有官兵必须解除武器，集体遣送到南京并接受为期一个月的整顿训练。贵部剩余官兵将全部编入中华民国维持政府国民革命军，以此戴罪立功。童将军您将晋升为中将师长，贵部的团长也晋升为旅长，各级军官都官升一级。”合上文件后，桥本中佐显得很遗憾地微笑着道，“童将军，如果你们早点投降，那你们不但会获得高官厚禄，还会获得自由和奖金。但可惜，你们现在只能算是皇军的战俘。不过，因为你们毕竟是主动投降的，所以皇军对你们的待遇已经是网开一面了。童将军，这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桥本中佐开出的这个条件确实是第十师团师团长矶谷廉介中将的授意。三月底的时候，为了贯彻“以华治华”的殖民政策和迅速解决“中国事变”的战争方针，攻占南京后的日本占领军当局正在忙着张罗成立“中华民国维持政府”这个傀儡政权，为这个汉奸政权再组建一支听命于“皇军”的炮灰伪军也是当务之急。组建军队不仅仅需要拉壮丁做士兵，更需要富有经验的军官，不然这样的伪军上战场反而是“皇军”的累赘。因此童澄这样的主动投降并且颇有作战能力的中国军官自然就是日本占领军非常紧缺的了，况且童澄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将，那在政治宣传上就更有分量了。将这些中国军人训练成“皇军”的忠实狼狗去咬昔日的同伴，用中国人去打中国人，用中国人去“治理”中国人，正是日本占领军当局的算盘和日本大本营的“以华治华”打算。

童澄的脸色陡然间变得铁青。他知道日本人的意思，日军是不会放过城内的国军守军的，并且要把投降后的守军组建成汉奸伪军。做臭名昭著的汉奸，那是童澄打死也不愿干的事情。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投降是假的，麻痹日军、争取时间才是真正目的。因此童澄努力做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然后显得很迟疑地道：“中佐阁下，我部的将士们在这里为了国民政府浴血奋战，结果不但得不到援救，甚至还被抛弃，我部阵亡了的将士和受伤了的将士也得不到国民政府的抚恤金，因此我手下的士兵们还是比较愿意和我一起归顺皇军的。但希望皇军能看在以后我们会协同皇军作战的份上，能不能拨一批大洋，作为我部官兵的抚恤金和奖金。这样的话，皇军的仁义和国民政府的冷漠将会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会让我部下的官兵们在以后必然会忠心耿耿地协助皇军作战。”童澄不得不表现出低声下气和奴颜婢膝，嘴里也是一口一个“皇军”。在不得不忍住恶心去巴结鬼子的同时，童澄也提出了索要奖金这样的要求，以此把戏演得更像真的。毕竟，如果他一口就同意了日军的要求，那反而显得有点不像真的，另外，继续在这里扯皮也能继续拖延时间。

桥本中佐虽然觉得皇军已经吃定了这伙无路可逃的中国军队，已经不太愿意给予他们太多的“仁慈和慷慨”，但童澄的这句话非常符合桥本中佐的胃口，“这样的话，皇军的仁义和国民政府的冷漠将会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会让我部下的官兵们在以后必然会忠心耿耿地协助皇军作战”。确实是这样的，如果皇军更加“仁义”一点，必然能进一步收买这伙中国军队，让他们以后更加死心塌地为皇军卖命。因此桥本中佐觉得童澄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也符合“皇军”的利益。认真想了想后，桥本中佐点头道：“可以考虑。那你们想要多少奖金和抚恤金？”

童澄道：“我部原先共六千余将士，已经阵亡四千余，剩余的这两千官兵近半都带着伤，我们希望皇军能给阵亡官兵每人一百大洋的安家费，剩余士兵每人给三百大洋的奖金。”实际上，童澄的这句话也是掺了水份的，此时滕县城内剩余的官兵已经不足一千了，并且只有三百来人聚集在一起准备突围，其他的都已经是各自为战的散兵了。他故意夸大数字，自然是为了增加讨价还价的筹码。

旁边的濑川大尉立刻恼怒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你们那些死掉的士兵，都是在和皇军的战斗里被皇军给打死的，皇军居然要给被皇军打死的敌方士兵发放抚恤金，哪有这样的道理？还有，你们的奖金要求得也太多了！你们剩下的两千士兵每人发三百大洋，那皇军就要支付给你们足足六十万大洋！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你们只是一伙残兵败将！一群俘虏而已！皇军饶你们不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可你们居然还得寸进尺！混账！八嘎！”

童澄不甘示弱地怒道：“我们可不是俘虏！因为我们以后还要为你们打仗，成为皇协军。可你们居然像国民政府那样对我们一毛不拔，那我们又何必顶着‘汉奸’的恶名为你们打仗？那还不如继续和你们拼到底，好歹也能落个流芳百世的美名！”

桥本中佐连忙打圆场：“童将军、濑川君，请稍安勿躁！其实二位都言之有理。童将军，贵部那些阵亡的士兵都是给国民政府卖命而死的，让皇军给他们发放抚恤金确实是大大的不妥，这样对皇军的士气也会造成很大打击的。既然那些士兵是为国民政府而死的，那就应该由国民政府给他们发放抚恤金嘛！至于贵部准备投效皇军的官兵，他们以后和皇军是朋友了，那皇军对他们适当地发点奖金也是应该的。只是一人三百大洋确实有点多，改成三十大洋吧。三十大洋也不是小数字呀，三十大洋能够买一头牛了。”

“一百！”童澄气愤道，“三十太少了！”

“五十！”桥本瞪着眼，“不能再多了！”

“好吧！”童澄做出一副勉为其难接受的表情，“我部目前还有两千士兵，一人五十大洋，那就是整整十万大洋。等贵方什么时候把这十万大洋的赏钱给送来，我们就立刻归顺皇军。”

“混账！八嘎！”旁边的濑川大尉再次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你们只是一伙无路可逃的残兵败将！只要皇军一顿大炮就可以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可你们居然还在这里公然地敲诈勒索皇军！简直是岂有此理！八嘎牙路！”濑川大尉几乎是气急败坏。

“哼！”童澄也跳了起来，“你们的大炮轰了这么多天，我们死光了吗？如果你们想继续打下去，我们剩下的这些弟兄们虽然吃不掉你们一个大队，但吃掉你们几个中队还是做得到的！”

“童将军，你们难道不相信皇军？”桥本中佐不悦地道。

“老实说，确实不太相信。”童澄的话让桥本中佐几乎气翻白眼，“你们当初攻占南京后，就是先诱骗了上万中国守军投降，然后全部用重机枪集体屠杀。我和我的弟兄们可不想被你们再玩那一手，我们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那你们究竟想怎么办？”桥本中佐有点恼羞成怒道。他很恼火，自己明明是胜利者，却处处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先给点钱给我们，让我和弟兄们都安安心。”童澄演得越来越入戏了。反正自己只需要拖延时间就可以了，那什么赖皮流氓手段自然都可以使出来。

桥本中佐的脸色都差不多成了猪肝色。

濑川大尉暴跳如雷：“八嘎牙路！混账！混蛋！你们是失败者！是皇军的俘虏！俘虏又有什么资格和皇军讨价还价？八嘎牙路！你们再不知好歹，统统死啦死啦的！”

桥本中佐刚才那“亲切和蔼、善解人意”的嘴脸也陡然间变得凶狠狞恶起来：“童将军，我劝你看清楚形势！你们是阶下囚，皇军才是胜利者！如果你再这么得寸进尺，那么你本人也无法离开这里的！”